這一年的迎春宴,后宮妃嬪、皇室宗親、王公貴婦齊聚一堂,好不熱鬧。
而最令沈晏辭驚喜的,當屬在外‘野’慣了的沈雲霆,此番赴宴竟帶回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瞧著不像是世家貴女,宮中繁瑣的禮儀規矩她一應不知,但席間舉止大方坦然,言笑自若,并未因身處天家盛宴而顯出局促怯懦,反倒有種渾然天成的灑脫。
后來宴至中場,眾人推杯換盞之際,沈晏辭私下里問起沈雲霆這女子的來歷。
沈雲霆望著不遠處正與后妃含笑交談的女子,目光溫柔,“往后有她在的地方,便是臣弟的家了?!?/p>
那女子和阿容的相貌沒有一處相似,性情更是截然不同。
阿容已逝多年,如今見到沈雲霆終于肯走出陰霾,開始新的生活,沈晏辭是打從心底里為他高興。
沈雲霆既求,沈晏辭便也當場給他們賜了婚。
“既有了牽掛,日后便莫要再過你那漂泊無定的日子了罷?好生在上京安頓下來。這兒,也是你的家。”
沈雲霆與沈晏辭相視一笑,鄭重頷首道:“臣弟自當如此?!?/p>
后來沈晏辭才得知,那女子名叫寧姝,原是云城漁村的一戶普通漁家女。
沈雲霆喜大海遼闊,常會去云城小住。
寧姝起初并不知曉他的身份,只當他是個無家可歸,漂泊至此的落魄旅人,對他好一番關懷照料。
一來二去彼此情愫暗生,說來倒是陰差陽錯的喜事了。
寧姝生于民間,長于海邊,性情豪爽率真。
席間各宮后妃、勛貴命婦紛紛向她敬酒,恭賀她與端王新婚之喜。
她倒是實在,每一杯敬來的酒都滿杯飲下,連推諉作態都不會。
沈雲霆從旁勸也勸不住,只得護著她,無奈笑由她去。
待宴席散去,沈晏辭見寧姝醉意醺然,便邀沈雲霆與她在宮中留宿一夜,方便照料。
這一夜,也是他們兄弟二人在宮中久違的獨處了。
沈晏辭興致勃勃地聽沈雲霆講述他與寧姝的相遇相知相許,頗為感慨道:
“如今見你能放下過去,敞開心扉開始自己的新生活,朕實在替你歡喜。”
沈雲霆笑意豁達,“過去種種從來都由不得人放不下,也并非是放不下,就能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過去。
歲月不停,人總是要向前看。臣弟心里會永遠給阿容留一個位置,也永遠不會忘記她。
但如今臣弟既然選擇了姝兒,那么臣弟也會給予她毫無保留的愛與忠誠。否則,便是對阿容與姝兒兩相辜負了。”
沈晏辭為他斟滿酒,欣慰道:“出去游歷這么些年,見得多了,心胸眼界果然也開闊豁達起來?!?/p>
他舉杯與沈雲霆輕輕一碰,“不過可說好了,此番既決定在上京留下,就好好安家,別再讓人家姑娘跟著你東奔西走。
她遠嫁于你,離了故土親人。若她家中父母還健在,也一并接來上京妥善安置,讓他們跟著享享清福,也全了寧姑娘的思親之情。”
沈雲霆應道:“多謝皇兄關懷,臣弟亦如此想?!?/p>
其實此番回京赴宴,沈雲霆原本是想勸勸沈晏辭的。
開宴前,李德全曾帶著敬事房總管王安來找過他,
兩人皆是愁眉苦臉,說皇上已經接連數年都未曾翻過后妃的牌子了。
他們苦著臉求沈雲霆得空勸一勸皇上,當以江山社稷為重,總需雨露均沾,子孫昌盛,方能保證國祚綿長無憂。
如今算起來,似乎是從宸軒、常睿陸續成年,純妃所出的四皇子與嘉妃所出的五皇子,也都平安長大開始進學之時,沈晏辭才不再涉足后宮,
皇子們相繼成年,且各有所長,來日大懿江山也不會缺少優秀的繼承者。
若皇嗣過多,反而容易引發奪嫡之爭釀成禍亂,更易導致天下動蕩。
沈雲霆是沈晏辭的親弟,他當然了解沈晏辭所做的一切,背后究竟是為著什么。
他也知道沈晏辭的心中與他一樣,一直都裝著一個人,從未真正放下。
只不過,他和阿容是死別,而沈晏辭與知笙,卻是生離。
于是在兄弟二人對飲盡一壺佳釀后,沈雲霆并未開口勸說沈晏辭什么,只是放下酒杯,親昵地喚了沈晏辭一聲:
“哥?!?/p>
聞言,沈晏辭倒酒的動作微微一滯,旋即抬眼,唇角漾開笑意,
“好小子,你有多久沒這么叫過朕了?”
沈雲霆卻是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哥。多謝你告訴我當年事的真相。不然我總以為當年阿容的死,是因為母后不喜她不愿成全我們,而在暗地里下的毒手。我也正是為此,才會這么多年都埋怨著母后,覺得是我害了阿容,也沒辦法真正放下?!?/p>
“母后她待你極好?!鄙蜿剔o悵然一笑,“她再是不喜你鐘情之人,也絕不舍得用那種方式去傷害你?!?/p>
頓一頓又說:“雲霆,其實你可以怪哥哥?!?/p>
沈雲霆卻笑著搖了搖頭,釋然道:“自然是要怪你的。那就罰你......”
他說著,如同兒時玩鬧般,在沈晏辭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
“罰你日后多愛惜自己一些,別再凡事都把自己排在最后頭了。”
而后所有未盡之語,對錯糾葛,盡都散在酒中了。
后來瞧著沈晏辭隨手翻開了一卷繪制了大懿疆域的地圖,沈雲霆便湊上前去,問道:
“前朝近來似乎多有提及立儲一事,皇兄心中可已有屬意?”
沈晏辭搖頭,“朕正當盛年,此事不急。孩子們也還需要多加歷練,方能看出心性與能力。
以后的事誰人能說得準?只是他們確實都到了年紀,在上京開府建牙是一回事,按祖制,也該為他們擇定封地了。”
他將地圖往沈雲霆面前偏了偏,問道:
“你這當皇叔的,這些年云游四海,見識廣博。對你這些侄兒們的封地所屬,可有什么好的建議?”
沈雲霆手指在羊皮地圖上緩緩游移,最終停在了江南一帶,道:
“別的侄兒臣弟不甚了解,不敢妄言。但宸軒擅詩詞文賦,心性雅致。江南乃文萃之地,自古以來多出文人騷客,風氣開明,更崇尚風雅。臣弟以為,若在江南為宸軒挑選一塊封地,是再合適不過了?!?/p>
說著他的指尖抵在蘇州,抬眼看向沈晏辭,笑問:“皇兄覺得蘇州如何?”
沈晏辭目光落下,沉吟片刻后,與他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你倒是總與朕心意相通?!?/p>
“那么皇兄呢?”
“朕怎么了?”
“這十幾年來,皇兄廢止南巡,將省下的皇家開支盡數用以接濟受災百姓、修筑水利。
如今天下昌盛,海晏河清,便是當年地動受損最重的川渝之地,也早已恢復繁華,更勝往昔。
皇兄也是時候該走出宮苑,去民間親眼看看這太平盛世,看看您治下的百姓,過的是怎樣的好日子了?!?/p>
沈晏辭看著地圖上那塊因被反復摩挲而顯得略有斑駁的區域,半晌,才淺淺頷首念了句,
“是啊?!?/p>
“也是時候,該出去走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