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元安十八年。
大懿王朝四海升平,年復一年皆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海內承平,百姓安居樂業,朝廷官員恪盡職守,一心為民。
世間再無大的戰亂與紛擾,
是說前朝,也是說后宮。
三年一次的選秀從未停止,到了日子,也依舊有各地官員家的適齡女兒被送入宮中,成為新的妃嬪。
有人開啟了她們的‘登云天’,也有人開啟了她們的‘厭朱墻’。
作為一個皇帝,沈晏辭的身邊從來都不會缺少年輕鮮妍的女子。
這些年來,他雖算不得子嗣繁盛,卻也陸續多添了兩位皇子與一位公主。
而自元安十五年,二皇子宸軒和三皇子常睿陸續年滿十四之后,后宮的嬪妃們便再未傳出過任何喜訊了。
就著這樣的不尋常,民間茶樓酒肆的說書先生們,私下里又開始了竊竊私語的編排,
他們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宮闈秘聞,那般言之鑿鑿,仿佛親眼所見:
“自先皇后崩逝后,皇上一直不立繼后,如今宮中掌管六宮事務的,是那位有著西域血統的榮貴妃!只可惜啊,她血脈終究非我中原正統,即便膝下養著三皇子又能如何?要我說,三皇子登基的可能性,是怎么也比不過先皇后嫡出的二皇子的!”
“可我聽說,三皇子也并非榮貴妃親生,那是從前宜妃的兒子,只不過宜妃病故后,孩子才養在了榮貴妃膝下。這般說來,三皇子母族不顯,自己也未必就沒有爭一爭的雄心吧?”
“至于四皇子,年紀終究是小了些。他的生母純妃,既比不上榮貴妃的父親是西域三十六部的統領,更比不得二皇子嫡出的尊貴身份。且純妃的母家徐家,因為貪腐一事都被皇上下旨全都落了大獄了。沒了母族幫襯,他自己又年幼,跟兩位兄長可是爭不得了?!?/p>
“爭不爭的,誰說得準呢?你沒瞧見嗎?這兩年宮里頭可還有哪個妃嬪再懷上過龍種?要我說啊,這里頭肯定有事兒!指不定那些女人在深宮里如何不擇手段,明爭暗斗,互相下絆子呢!”
總歸不明就里之人,總是慣常將所有的錯處與污名都歸咎于女子頭上,將宮里的女子描繪成水火不容、終日算計的毒婦。
然而他們又哪里會知道,宮墻之內究竟是怎樣的情景?
說不準此刻,他們口中那些斗得你死我活的女子們,正和樂融融地坐在一張桌前,有說有笑地品著糕點、打著戲牌,倒比他們這些躲在陰暗角落里,只知道編排女人是非的摳腳大漢,不知要輕松愜意多少。
這一日,沈晏辭于尚書房考較了宸軒與常睿的功課。
這兩個孩子皆已長成翩翩少年,且各有千秋。
宸軒性情沉靜,精于詩詞歌賦,文章錦繡;常睿則果敢敏銳,于政道軍務上展現出過人的天賦。
近來前朝主張立儲的臣子愈發多起來,
私下里,沈晏辭也分別問過這兩個孩子對于立儲一事有什么想法。
宸軒面對父皇,顯得有些忐忑,“兒子雖年長于三弟,也一早便開始跟隨父皇學習處理朝政。但......許多事兒子真的盡力了,卻常常事與愿違,并不能處理得盡善盡美,反而時常需要三弟從旁提醒協助。在理政實務上,三弟確實要比兒子強上許多?!?/p>
他說著不自覺耷拉下腦袋,心底覺得虧欠,并不敢去看沈晏辭的眼睛,只怕從他眼底看見了失望。
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宮人或明或暗地提醒過他:
他是嫡子,又是長子,自是整個大懿王朝未來的希望。
他必須比任何人都用功,都努力,日后方能和父皇一樣,成為一代受萬民敬仰的明君。
他自幼被父皇帶在身邊撫養教導,雖說常睿也是父皇親自教導的,但他到底不住在朝陽宮。
所以宸軒也一直都覺得,父皇對他寄予的期望總要更重些。
他真的努力過,可這嫡長子的重擔卻也時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害怕讓父皇失望,卻也從不敢將這些惶恐與壓力對父皇言說。
今日鼓起勇氣說出這番話,他心中仍是怯怯的,已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
然而,沈晏辭卻并未惱怒。
反而溫和地笑了笑,將宸軒召到近前來,開門見山地問道:
“告訴父皇,一直以來,你是不是都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
宸軒默然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
沈晏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
“可若要做好一個皇帝,未來你肩上的擔子只會比現在重十倍、百倍。朕知道,這宮中所有人都對你寄予厚望,朕亦是如此。
但是宸軒,人的天賦各有不同,就像你精于詩詞文賦,你所寫的文章詩詞能流傳大懿,為世人稱道,連大學士都自愧弗如。而常睿雖更長于政略兵道,但這并不代表你就比他差。
當皇帝并非天下第一得意事,也并非皇子們唯一的出路。你不必給自己如此大的壓力,你想做什么,只要是正確的事,便只管放心大膽地去做?!?/p>
他見宸軒猛地抬起頭,眼底流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星芒,便摸了摸孩子的額發,笑著說:
“朕是天子,你是天子的兒子。若連你都不能去選擇自己想走的路,那這天下百姓不更要人人身不由己,日子艱難了?”
“真的嗎?”宸軒小心翼翼地確認,“兒子真的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當然?!鄙蜿剔o應得篤定,“在成為皇帝之前,任何時候,父皇都希望你先是你自己?!?/p>
也是在這一日,沈晏辭從宸軒的臉上,看到了他自懂事以來,從未有過的會心笑意。
同樣的一番話,后來沈晏辭也在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說給了常睿聽。
而常睿聽完后沉思良久,卻是這樣回答的,
“父皇如今正值盛年,立儲一事其實不必聽了前朝臣子的諫言而急于一時。況且二哥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無論德行還是能力,兒子也從來不覺得二哥比兒子差在哪里。
兒子與二哥身為皇子,自有責任為父皇分憂,為天下百姓謀福祉。若父皇非要問兒子對于立儲一事的想法......”
他頓了頓,語氣真誠而坦然,“那么兒子希望,父皇能立二哥為太子。如此既名正言順,前朝臣子也不會揪著立嫡立長一事掀起風波。
而兒子與二哥自幼一同長大,是手足至親。兒子定會一心一意輔佐二哥,盡忠職守??倸w兒子與二哥的心是一樣的,都盼著大懿江山永固,繁榮昌盛?!?/p>
這樣的話聽在沈晏辭耳中,不覺微微怔忡,莫名覺得有些耳熟。
仿佛在許多許多年前,他也曾這般對自己的父皇說過類似的話。
于是他攬過常睿的肩膀,坐在被夕陽余暉染成金色的玉階上,問他,
“父皇知道你母妃一直以來是如何教導你的。她不讓你去爭,不讓你去搶,讓你凡事謙遜,甚至刻意讓你在某些方面落后于你二哥。
她還時常告訴你,因為她出身于西域,所以讓你更不要想著去與你二哥爭奪什么,安守本分就好,是不是?”
這樣的話,常睿確是從小聽到大。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他的生母是早逝的宜妃。
而榮貴妃雖是養母,卻待他極好,一直都將他視如己出,給予了他毫無保留的母愛。
常??偸怯X得,因著生母早逝,他本可能是一個無人疼愛、處境艱難的孩子。
可事實上,父皇與母妃,皆給予了他絲毫不遜色于其他皇子的關愛與呵護。
他浸溺在充足的愛意里長大,便也從不會自輕自賤,自然也不會覺得他的出身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而當他正準備將這些心中所想告訴沈晏辭時,沈晏辭卻用力攬了攬他的肩膀。
沈晏辭目光望向天邊絢爛的晚霞,追憶著許久許久前,他的父皇曾與他說過的那番話。
而后,溫聲含笑道:
“可是常睿啊,咱們大懿的皇帝,從來不論出身,不論朋黨擁護,只看胸襟與手腕,只看有沒有一顆......全然為著天下萬民謀福祉的心?!?/p>
【好像很多人開學早,我決定壓縮一下劇情,明天正文完結。然后接著更番外,把剩下細枝末節需要補充的篇幅補到番外里,就不在正文里贅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