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引著三人入內。
他們將備好的清水、刀具,整齊擺放在沈晏辭面前。
沈晏辭低眉瞥了一眼,“這些可都是三位舅舅親手所備?不曾摻假半分?”
眾人連聲道:“微臣惶恐!自不敢欺君。”
沈晏辭應了一聲。
李德全旋即上前,動作利落地用那把小刀在阿陌臟污的手指上快速一劃,擠了幾滴暗紅的血滴入清澈的水中。
隨后,沈晏辭接過另一把干凈匕首,面無表情地在自己的食指指腹上一劃。
殷紅的血珠瞬間涌出。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將血滴入同一個碗中。
眾人屏息凝視之下,血液在清水中緩緩散開,各自游移,涇渭分明,并未出現任何相融的跡象。
這場景連李德全看著都覺得緊張,更何況是那三名楊家臣子?
此刻見血脈確不相容,他們如蒙大赦般長舒一口氣,高呼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晏辭目光冷冽掃過他們,“朕自當萬歲。只是他的存在既然威脅不到朕,那便只能威脅到你們楊家。
若此事有朝一日捅到前朝,讓那些御史言官、宗室老臣知道了當年楊家是如何處心積慮算計先帝,如何妄圖混淆天家血脈,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們覺得楊家滿門,至此可還會有活路?”
“這......皇上明鑒!臣等對此確不知情......”
“不知情?”沈晏辭冷笑,“那么,倘若今日朕與他的血脈當真相融,朕也堅稱對此毫不知情,你們又覺得滿朝文武、天下宗親,可會放過朕?”
他搖頭,“不知者不罪這句話,在皇家從來都不成立。但你們到底是朕的親戚,朕也不愿對你們趕盡殺絕,做得太過難看。只是楊家的仕途與前程,卻是一早就被你們的父親徹底斷送了。”
他撂下用來按壓傷口的帕巾,沉聲道:
“明日早朝之前,朕希望看到你們三人自請辭去一切職務,并攜楊家全族,永久遠離上京的奏折。
若三日之內,朕在上京境內還能看見任何一個楊家族人。那么無論他是誰,無論他知情與否,朕都會下旨就地格殺!”
前程富貴哪里比得上身家性命重要?
能得沈晏辭如此寬宏已是意外之喜,他們哪里還敢再有半分辯駁?
忙不迭叩首謝恩道:“微臣......謝主隆恩!”
話落,人便一陣風似地散了,
仿佛今夜在祖宗祠堂內,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
而角落里的阿陌,也不再笑了。
他知道,連死這樣的解脫,他都求不得。
所以他只是癡癡地靠著墻壁坐著,像是被人抽走了精魄一般一言不發。
李德全嫌惡地瞥了他一眼,轉向沈晏辭問道:“皇上,這賊人當如何處置?”
沈晏辭隨口道:“太后不是已經處置他多年了嗎?那就依著太后的法子,繼續讓他好生頤養天年吧。”
李德全應下,忙招來候在外面的侍衛,動作麻利地堵了阿陌的嘴,將他重新塞回麻袋扛了出去。
祠堂重歸寂靜,只余下香燭燃燒的細微噼啪聲。
李德全看著沈晏辭冷硬的側臉,低聲感慨道:
“楊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皇上到底還是念著一絲親情,不愿真的趕盡殺絕了。”
緩一緩又說:“還有太后......”
“李德全。”沈晏辭肅聲打斷了他,“朕是皇帝,朕從不會念著私情而枉顧國法。楊家能得活命,并非因他們是朕的舅家,而是因為他們在前朝這些年并沒有膽子敢翻起太大的風浪,罪不至株連全族。否則,朕絕不會饒恕。”
李德全忙改口道:“是,是,奴才愚鈍失言。”
其實李德全心里明鏡似的。
楊家人的生死,從來只在沈晏辭一念之間。
只要他將今夜之事擺上朝堂,楊家必遭天下人口誅筆伐,死無葬身之地。
而沈晏辭選擇瞞下此事,或許還有另一個緣由。
此刻,李德全瞧著沈晏辭的目光,久久落在太后的牌位上,心下更是了然。
這件事一旦抖出來,那么太后當年的經歷就會被天下人皆知。
太后在后宮浸淫多年,攪弄風雨,的確做錯了許多事。
可究其根本,她也是為楊家父權所迫害的那一個。
所以她也不該在死后,再為天下人作蕩婦羞辱。
只是這些話沈晏辭不說,李德全也不會提。
他只是尋了個由頭道:“皇上,明日就是新入宮的小主們,該安排侍寢翻牌子的時候了。奴才還得趕著去趟敬事房,提醒他們別忘了規矩。”
而后躬身退出去,給沈晏辭留下獨處的空間。
這一日,
沈晏辭于太后的牌位前,默默佇立了良久。
她牌位前供奉的油燈方才無風自熄了。
于是沈晏辭取來火折子,將油燈重新燃起。
青煙再次裊裊升騰,縈繞在牌位前,又莫名浮在沈晏辭的臉上。
輕輕柔柔,似是有人在撫摸著他的臉頰。
而他只是用連自己都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沙啞著喃喃了一句,
“母親。”
“阿辭......不怨您了。”
而后,
燈芯爆花,暖了一室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