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昨日夜里睡在這張奢華的拔步床上時,就隱隱覺得有些古怪。
太后將這房間布置得如此奢華富麗本無可厚非,但那床前層層疊疊垂落的帳幔......
最里垂著冰蠶絲鮫綃帳,外頭罩著蜀錦軟煙羅,再外層則更是厚重的蘇繡緞子......如此繁復疊了四五層。
在外人看來是極盡華美,但睡在床上的人,即便將帳幔全部束起,也依舊覺得負累重重,難免阻礙空氣流通。
冬日里倒還罷了,可到了夏日,便只會覺得悶熱難當。
這也是昨夜南瑾躺在如此錦繡堆中,卻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的原因之一。
現(xiàn)在想來,這些層層疊疊的幔帳,除了裝飾之外,似乎還隱藏著另一個作用:
——便是將整個床圍,尤其是靠近墻壁的那一面,嚴嚴實實地遮擋起來。
太后常年居于深宮,皇子離宮開府后,即便府邸在上京,后妃依著位份高低,每年也不過只有三日至半個月的時間可前往小住。
更何況太后向來偏愛端王,去端王府的次數(shù)遠多于沈晏辭的潛邸,在此停留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數(shù)。
平日里她不在,這房間便只有下人會進來打掃。
床榻近前,尤其是床后那堵椒墻,被這些厚重華麗的幔帳遮擋了大半。
人在外面一眼看過去,別說是發(fā)現(xiàn)床圍浮雕上的細微古怪,便是負責灑掃的下人,也多是得過且過,只在得知太后即將駕臨的前幾日才會仔細清理一番。
其余時候不過是做做表面功夫,灑掃時只顧面子上能糊弄過去就行。如此敷衍著,他們當然不會發(fā)現(xiàn)這間房中隱藏的秘密。
再者,這間房名義上終究是太后的居所。
沈晏辭登基之后為彰顯孝道,也絕不會擅動此地。
所以這里面即便真藏了什么驚天秘密,只要潛邸一直存在,這個秘密便會長久地封存下去。
可現(xiàn)在,它卻被意外地攤在了南瑾面前。
房中死寂一片,仿佛連永馨的哭聲也乖覺地弱下去。
南瑾定了定神,走近那堵因機括開啟而顯露一道縫隙的椒墻,試探著輕輕推了推,能推動。
她取來火折子點燃,照見椒墻之后,是一條陡峭向下的石階,不知通往何處。
南瑾有意要往前探一步,采頡卻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聲音發(fā)顫道:
“娘娘別去......這地方瞧著就瘆人!”
她踮起腳尖,壯著膽子朝陰森森的石階深處飛快瞥了一眼,不禁打了個哆嗦。
南瑾低聲道:“采頡,你先把永馨抱去乳母那里,讓她好生哄著,而后便回來在這兒守著等我。若我下去一刻鐘還沒有回來,你再去喊侍衛(wèi)來。”
采頡不依,“這地方古怪得很,奴婢瞧著都心驚肉跳得!不然......不然咱們還是直接叫了李公公,讓他帶著侍衛(wèi)一并下去查看吧?”
南瑾搖頭否了,“這金鎖是太后賜給永馨的。順妃與我說過,自上回上京那場地動之后,潛邸許多破損塌陷之處,都是由太后的母家負責重新修葺。
所以這條暗道里藏著的秘密,必定與太后乃至整個皇室息息相關(guān)。
若咱們貿(mào)然驚動了李德全,難免會引起別的后妃的注意。在不知道這個秘密究竟是什么之前,節(jié)外生枝只會給自己惹下麻煩。”
采頡仍是緊緊拉著她,抿著唇,眼中滿是擔憂:“那、那咱們就當不知道算了!萬一您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奴婢這......”
她話還未說完,便見南瑾已是搖頭否了。
于是想了想,看一眼永馨,又說:“您一個人去總歸不成!二公主夜里哭鬧,只怕是因著地動受了驚嚇,奴婢去叫許平安過來。他好歹略通些拳腳功夫,關(guān)鍵時刻也能護著您周全。”
南瑾默然片刻。
如今身在宮外,她真正能信得過且能幫襯上她的,也就只有采頡和許平安了。
這般一個人貿(mào)然下去,到底也是未知重重,多個人照應也是好的。
于是略一思索,點頭應道:“也好。有勞你們。”
沈晏辭賜給許平安的宅邸距離潛邸并不算遠。
采頡一路小跑,來回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將許平安帶了回來。
許平安在來前已聽采頡大致說明了情況,他心思細早有準備。
不僅隨身帶了迷藥和催淚散,還帶了兩把平日里用來給病患開刀的鋒利匕首。
待一切準備妥當,南瑾和許平安各自用面紗覆住了口鼻。
許平安當先一步,舉著火折子,將南瑾護在身后。
原以為這密道深入地下,必定是越走越黑。
可沿著陡峭的石階向下走了不過兩丈深,又順著一條狹窄的通道前行了十來米,前方竟隱隱透出了幾分昏黃燭光。
許平安停下腳步嗅了嗅暗道里的氣味,壓低聲音對南瑾說:
“娘娘,不對勁。這越往深處走,氣味越是熏臭難當,像是有人長期生活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他話音未落,前方光亮處猛地傳來一聲低沉的厲喝:
“什么人!?”
許平安瞬間繃緊了身子,
他一手護住南瑾,另一只手早已探入懷中,緊緊將迷藥握在手中。
他目光如炬地盯著前方,見自搖曳光影中逐漸顯出兩道男子魁梧的身影,
便在他正要揚手灑出迷藥的剎那,南瑾卻猛地按住了他的胳膊。
她非但沒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借著火折子的光亮朝著那兩名男子晃了晃,語氣淡定自若地反問道:
“能來此地的還能是什么人?把家伙事都收起來。”
她這般隨意的語氣,卻唬得那兩名男子愣住,“你是主子的人?”
覆面的紗巾遮住了南瑾的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在昏暗光線下愈發(fā)深不見底的眸子。
她眉梢微挑,定聲道:
“若不然,還有誰能找到這里?”
兩名男子聞言對視一眼,臉上戒備之色消散幾分,收刀入鞘朝著南瑾恭敬一揖道:
“屬下冒失,沖撞了貴人,還請貴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