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連廊,出了角門,便到了慈熙堂。
今日天朗氣清,的確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清晨的陽光如綢緞一般鋪灑開來,明亮而溫暖。
南瑾迎著光,微瞇起眼,看見身穿禮服的冊封使,正立在庭院正中,神情肅穆地捧著一卷明黃圣旨。
于他身后并排站著三名內監,
手中依次捧著象征皇家威儀的節杖,盛放冊文的金冊,以及封存寶印的寶匣。
見南瑾來,引禮女官旋即上前接引,儀態端方地將南瑾引至面北而立的拜位。
冊封使肅聲宣跪,宣讀圣旨道:
“貴人南氏,性秉溫良,行合禮度,懿范昭彰。茲稽考舊制,特晉封新位。今承典冊之榮,恩澤宜加。仰遵皇太后慈諭,冊封爾為瑾嬪。爾當恪修婦德,勤慎奉上。永銘圣訓,承沐天恩,綿延福慶。欽哉!”
這是第一道獨屬于南瑾的圣旨,她字句聽得仔細。
所言皆是依著規矩禮數,沒什么濃情蜜意的私房話,正統所言,皆是要訓誡著、教導著她成為一個合格的女人、合格的嬪妃。
南瑾恭敬道:
“臣妾南氏,受恩于君,愧不敢忘。日后定當和睦宮闈,勤謹奉上,綿延皇嗣之福興。”
話落三叩首,雙手奉于頂接旨,肅聲道:
“臣妾叩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冊封使將圣旨遞于南瑾手中,忙命人攙扶南瑾起身。
繼而領著一眾宮人跪下,齊聲道:
“奴才(婢)給瑾嬪娘娘請安,恭賀娘娘大喜,順遂吉安。”
至此,冊封禮成。
依例,南瑾需再度折返回仙壽宮,拜謝太后恩典。
而這一次,太后終于肯在正殿見她。
“方才委屈你了。正殿檀香味道散不盡,哀家只怕你聞不慣。”
南瑾微笑道:“既要陪伴太后潛心禮佛,哪里又會不習慣?”
太后似乎很滿意她的回答,回眸沖慧蓮拋了個眼神。
慧蓮便取來一座蒲團,將它交到南瑾手中。
蒲團十分軟和,內里填充用的當是上好的鵝絨。
表面又用蘇繡的技法,紋繡春藤石榴圖。
石榴多子,是為添子添福的好意頭。
南瑾福禮謝恩道:“多謝太后娘娘賞賜。”
太后但笑不語,慧蓮解釋說:
“這蒲團是從前惠岸師太開過光的法物。太后初修佛法時,便得師太相贈,貼身用了十數年,向來十分珍視。如今太后將此物轉贈給瑾主兒,實在是對您喜愛看重了?!?/p>
聞言,南瑾又是惶恐又是驚喜道:“太后娘娘垂愛,臣妾愧不敢當?!?/p>
太后笑得慈藹,“當不當得,不看你愧不愧,而是看哀家許不許。哀家以為你能承下這份禮,你便安穩收著,到底是你的福氣?!?/p>
南瑾聽得話中玄機,乖覺應是,
“臣妾多謝太后教誨?!?/p>
太后仍是笑,“尋常閑話爾爾,哀家能教誨你什么?瞧著時候不早了,你還得去中宮那兒謝恩,路上慢著些罷?!?/p>
南瑾走后,慧蓮繞后按摩著太后的肩頸,笑著說:
“瑾主兒是個聰明人。太后什么都不用與她明說,她就已經了然于心,將所有事兒都先一步替您料理得妥當?!?/p>
太后清冷一笑,擇一枚切好的蓮霧吃了,
“從前哀家去五臺山,是因為中書令和鎮國公在前朝虎視眈眈,哀家但凡有些個動作,都要被他們掣肘。
而今皇帝已是連消帶打地除了他們,哀家還跑去那清苦地方做什么?”
“是。”慧蓮進言道:“其實瑾主兒也算是可用之人。她身后沒有母家可以仰仗,得皇上喜愛不說,如今馬上又要誕育皇嗣,眼瞅著后宮的風光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p>
她湊近太后些,壓低了聲說:
“順妃最近小動作是愈發多了,也沒為著您往五臺山去的事向皇上進言,怕不是在您手底下久了,生出了別的心思。
且她自誕育大公主后便失了寵愛,皇上甚少召見她。相比之下,同樣出身低的瑾主兒,倒是可以成為太后新的選擇?!?/p>
太后撂下銀叉,脫了手腕佛珠,于指尖轉動把玩著,
“她的確是個可用之人。最起碼比順妃年輕漂亮,又是個會來事的,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
只是哀家倒奇怪了,她出身鎮國公府又算作罪臣之女,如何能得了皇帝這般庇護?
眼看著鎮國公府都倒臺了,她卻仍舊蒲草韌如絲,非但沒有受到絲毫波及,連皇帝先前許給她的嬪位,也都照樣給了她?!?/p>
慧蓮揣測道:“或許是因為她有了身孕?皇上以皇嗣為重,一時偏袒也是有的。”
“皇嗣為重?哈哈?”太后冷笑連連,“皇帝那性子你還不知道嗎?邵氏的孩子又何嘗不是他的子嗣?你何時見過他手下留情?
自古帝王多薄幸,一將功成萬骨枯。皇帝是被崇妃那個賤人養大的,你當他能是個什么善男信女?”
慧蓮品出了太后言語中的怒意,不敢再胡亂言語。
太后默然片刻后,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取來香燃了奉在佛龕前,
“哀家總覺得這事兒沒這么簡單。不單是皇帝,瞧著連皇后對她也是格外照顧?!?/p>
她對著金佛小像拜了拜,吩咐道:
“去叫班子的人查一查,挖清她的底兒,看她究竟有什么特別之處?!?/p>
慧蓮恭謹應道:“奴婢明白?!?/p>
太后神色稍有緩和,轉了話鋒問:
“雲霆近來如何?”
慧蓮道:“自溫泉山莊回京后,端王殿下就在王府的舊址住著......”
她偷偷覷著太后的表情,回話愈發小心翼翼,
“只是和從前一樣,得空就會去南宮家二小姐的墳前祭拜。有時......一待就是一整日。”
“又是那個狐媚子!死了也不得安生!”
太后怒而拍案,震得金佛小像掉落在地,砸斷了佛頭,滾落到太后足邊,
“欽天監監正魏正雄說得果然沒錯,那狐媚子生來就是雲霆的克星!雲霆五行屬木,命中乏水,偏那狐媚子又是個火旺的命!
打從哀家知道他二人走得親近,就一力阻止著!偏皇帝說欽天監的人所言是無稽之談,哀家讓他勸著雲霆,他倒好,竟是縱著雲霆跟那狐媚子無媒茍合!
他以為哀家不知道他安了什么心?他就是見不得他弟弟有一日安生日子過!那狐媚子是命好,哀家在宮里頭,沒見過那個小賤人,也礙于南宮家的勢力,沒辦法動了她!
若不是她先一步溺斃在荒野,讓哀家逮著她的錯處,便是將她丟入蠆盆也不為過!”
慧蓮寬慰道:“太后息怒。總歸她也已經得了報應,”
“報應?哼?!碧筝p蔑冷嗤道:“哀家給她的,才是她的報應!”
又道:“你即刻安排人,找機會掘了那狐媚子的墳!哀家倒要看看,這尸骨都沒了,雲霆日后還能去何處祭拜!”
話落憤然拂袖起身,泄憤似地將落在足邊的佛頭踢遠些,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內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