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頡將烘干的衣裳呈給南瑾回話時,眼眶仍舊泛著紅暈。
“娘娘,朝服已經(jīng)烘干了,請您過目。”
所幸衣裳是被未用過的清水浸濕,架上炭火烘烤一炷香的時間,烘干水漬后并無大礙。
南瑾輕撫著衣裳的料子,緩和了語氣對采頡說:
“日后當差仔細些。伺候更衣吧。”
后宮嬪妃晉升的規(guī)矩,是祖制明確定下的。
像是答應、常在、貴人等不計數(shù)的嬪妃,晉封連圣旨都不需要下,往往是得了皇帝或皇后的口諭,交由內(nèi)務府記檔便是。
唯有成為一宮主位,方可擁有屬于自己的冊封典禮。
其中,皇后的冊封大典,以及皇貴妃與貴妃的冊封吉典,皆由皇帝親自主持。
其余妃位、嬪位,則是前往太后的仙壽宮,聆聽了太后的教誨,而后再前往仙壽宮后的慈熙堂成禮。
南瑾穿戴整齊后,迎她往仙壽宮去的禮官已經(jīng)在宮門口候著了。
她正欲上轎,忽聽身后有人喚她,
“妹妹留步。”
回首望去,見是宜妃在麗欣的攙扶下匆匆趕來。
南瑾好奇道:“姐姐怎么出來了?”
宜妃道:“你我姐妹一場,本宮總是要送一送你的。”
她繞著南瑾緩緩踱步,仔細端詳著南瑾身上的朝服,
看了好半晌,才如釋重負道:
“幸好沒留下什么污痕,不然本宮這心里總是過意不去。生怕鬧出什么不妥,那真是我對不住妹妹了。”
南瑾微笑道:“姐姐這是哪兒的話?你我姐妹相稱,哪里會計較這許多。”
禮官從旁催促道:“瑾嬪娘娘,咱還得去太后宮中成禮,耽誤不得。”
宜妃便說:“妹妹快些去吧,等下冊封禮畢,等妹妹來了皇后娘娘宮中,咱們再好好為你慶賀。”
南瑾笑著頷首,乘轎去了太后宮中。
來時,慧蓮早已在宮門口恭候。
待見南瑾,便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
“瑾主兒大喜。太后晨起禮佛,殿中焚了檀香。太后惦記著您有著身孕聞不得那味道,已是開了門窗通氣,但味道不容易散。還請瑾主兒受些委屈,隨奴婢挪步偏殿吧。”
宮嬪晉位聆聽太后教導,向來都是在正殿,
去了偏殿,到底名不正言不順。
不過南瑾并不在意,笑著應道:
“勞煩姑姑引路了。”
入了偏殿,太后端坐上首位,南瑾與她請過安后,便要跪下向太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她方跪地,聽慧蓮道:
“娘娘有著身孕,太后的意思是,這三跪九叩的繁瑣可免了去,娘娘只需簡單叩首謝恩即可。”
南瑾卻說:“嬪妾出身奴籍,原不是什么嬌貴身子。入宮后,嬪妾多得太后娘娘照拂,能有今日風光,也全然仰賴太后娘娘福澤庇佑。嬪妾封嬪禮數(shù)可免,但對太后娘娘的感激孝禮,卻是免不得。”
話落,她畢恭畢敬周全了禮數(shù),叫人挑不出分毫錯處來。
末了,又恭聲向太后道:
“嬪妾南氏給太后娘娘請安,愿太后娘娘千歲萬福,祥康金安。”
太后默默看著她,只等禮畢,才笑意端和道:
“傻孩子,快起來。”
她示意慧蓮攙扶著南瑾落座,又說:
“你如今是該改口,自稱‘臣妾’了。”
南瑾恭順低首,道:“臣妾多謝太后娘娘。”
太后道:“你這孩子實在有心,哀家被邵氏身邊那賤婢所傷,你隔三差五便來探望哀家。
只可惜哀家身上帶著傷,孕婦不宜見了血光,實在是害怕沖撞了你腹中皇嗣,這才忍著一直不肯見你。”
話是好話,但她口中‘賤婢’二字落音極重。
太后向來對外寬仁,這種粗鄙貶低的稱呼,她本不該宣之于口。
而今說了,便是有意要提醒著,讓南瑾別忘了自個兒的身份。
南瑾佯裝聽不得話中深意,只關切道:
“今日見太后娘娘紅光盈面,想來神明庇佑,太后娘娘已是鳳體康健了。”
太后微微頷首,念了句佛道:
“是要多謝佛祖庇佑,遇難呈祥了。”
正說著話,南瑾卻忽而起身再度跪下,懇切地望著太后,
“臣妾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太后能應允臣妾。”
偏殿軒窗透入的陽光,不偏不倚地籠罩在太后身上。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素簡,穿著件竹青色五蝠團壽緞袍,發(fā)髻只用一方素銀扁方綰住,除此之外,通身再無半點珠翠點綴。
卻因陽光灑金,反倒襯得她添了幾分神性。
聞得南瑾所言,太后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
這才低眉看著南瑾,緩緩道:
“你有著身孕,莫要動不動就下跪。”
南瑾俯身叩首,抬起頭來看著太后,
“臣妾自知無禮,但請?zhí)笠欢ㄒ鹪食兼攀恰!?/p>
太后不動聲色微一抬眼,道:
“起來說話。”
南瑾卻不肯應,仍是直挺挺地跪著,
“臣妾出身鎮(zhèn)國公府,雖是奴籍,與主家并無過多交集。但到底長久相處,從前又得皇上抬舉,賜了鎮(zhèn)國公府義女的身份,加深了彼此間的聯(lián)系。
鎮(zhèn)國公勾結(jié)中書令意圖謀逆,此乃天道當誅的大罪!臣妾雖得皇上寬宥,但內(nèi)心仍是惶恐。只怕沾染了業(yè)障,會影響腹中皇嗣福澤。
宮中唯有太后娘娘潛心禮佛多年,悟大乘佛法,得神佛庇佑。臣妾私心,斗膽懇請?zhí)螅軕食兼@段時日常伴太后左右,也好讓腹中皇嗣聆聽佛音,得佛祖教誨點化,洗去身上業(yè)障。”
太后打量著南瑾,思忖須臾后,故作為難道:
“你這孩子是有佛緣,哀家為著皇孫考慮,也該應允你。
只是哀家不日就要前往五臺山為國祈福,今年又趕上佛誕,不似順妃有孕那時,佛寺里可容納孕婦清修。”
她搖頭,長長嘆息道:
“哀家縱是想成全你,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南瑾愈發(fā)恭謹?shù)溃骸俺兼缧┤兆右呀?jīng)求了皇上,您身上有傷,不易舟車勞頓,是想讓皇上勸著您留在宮中修養(yǎng),莫要往五臺山去了。
但皇上說為國祈福是太后娘娘的意愿,非得臣妾求了太后娘娘,得您首肯才行。”
殿中靜默良久。
片刻后,
太后微瞇著眼,目光在燦金日光的映襯下,不覺含了幾分朦朧笑意,
“我佛慈悲。你這般求著,哀家若再不應你,惹得你孕中惶惶不安,更是于安胎不利了。”
南瑾眸中流轉(zhuǎn)著欣喜的光,忙道:
“臣妾多謝太后垂憐。”
太后笑意如沐春風,
“行了,既心愿得成,也別跪著了。禮官一早就在外頭候著,快先去行了冊封禮,等下誤了吉時可不好。”
南瑾含笑起身,再三言謝太后成全,這才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