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入內時,見沈晏辭靠在寬闊的蟠龍椅上,手中捧著一卷書。
聞得響動,他轉頭看向南瑾,隨即將書置于案上,神色沉穩地笑道:
“你來了。”
沈晏辭向她伸手。
南瑾不疾不徐地迎上去,與他十指相扣。
“皇后娘娘有孕,宜妃娘娘又才為皇上誕下小皇子,嬪妾原以為皇上怕有些日子都要想不起嬪妾了。”
南瑾故作嬌嗔。
沈晏辭眉目澹澹地看著她,“正因如此,朕才更惦記著你。”
他掌心稍施力,將南瑾拉入懷中,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今日事皇后都與朕說了。是你臨危不懼,識破險情,這才保得宜妃母子平安。
倘若宜妃產程不順,小皇子恐有性命之憂,皇后也會受驚動了胎氣。”
他下頜抵在南瑾光潔的眉心上,聲音低沉溫柔,
“你此番立下大功,朕總想著要賞賜你些什么。”
南瑾搖頭,“嬪妾做這些,并非想要討了皇上的賞賜。”
她輕撫沈晏辭的面龐,目光盈盈看著他,
“皇上待嬪妾好,嬪妾無以為報。宜妃娘娘腹中是皇上的子嗣,嬪妾自當全力守護,保得娘娘母子平安。
況且這事也不算是嬪妾的功勞。采頡的母親從前就是穩婆,采頡自幼跟在她身邊,是學了些真本事的。今日給宜妃娘娘接生,全程都是采頡經手,嬪妾不過在旁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當下事發兇險,人人為求獨善其身都避之不及,你能有這份心,已經很難得。”沈晏辭緩了緩,又道:“至于伺候你的那個婢子,她是很不錯。平日照顧你也算盡心。朕想著將她擢升為五品宮女,你意下如何?”
“五品宮女?”南瑾有些吃驚。
在宮中,宮女也是有品階的。
前朝有九品芝麻官,后宮自然也是。
犯了錯的宮女被打發去慎刑司服役,就成了無品的庶人,是宮中最末等的奴才。
像是九品、八品這些,也只能做些各處灑掃的臟活累活。
非得是到了七品,才有資格入東西六宮,在嬪妃身邊伺候著。
至于五品宮女,那已經是可以被稱作‘姑姑’了。
必得是伺候在妃位身邊的掌事宮女,才能得的殊榮。
而南瑾如今還只是個貴人。
她有些惶恐道:“嬪妾位份只在貴人,身邊怎能有五品宮女侍奉?這不合規矩。”
沈晏辭執著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你怎么知道,來日你就得不了更好的位份?”
二人距離不足三寸,
幾乎鼻尖相抵,呼吸交纏。
沈晏辭凝視著南瑾。
他的眼神情深幾許,像是要將南瑾的模樣深深烙印在眸底,一刻也舍不得挪開。
“朕原本想再給你晉一晉位份。只是你入宮時日不久,膝下也無子嗣。這般驟然得了嬪位,少不得有人吃起醋來會動錯心思,反倒對你不好。”
這話說得漂亮極了。
可這不正也說明了,沈晏辭明知道自己的后宮烏煙瘴氣,卻并不想費心思調停過問嗎?
男子當權,
尤其是像沈晏辭這般集權力于一身的帝王,
許多時候他一句話就能休止的紛爭,卻偏要看著這些女子為了爭奪他的寵愛而斗得你死我活。
仿佛只有這樣,讓世間一個個極優秀的女子,都因著他被逼瘋了去,才能彰顯出他作為帝王的優越。
可若女子一個個都逼得不堪,那么他又會是個什么省油的燈?
南瑾心下這般鄙夷思量著,但表面上該有的歡喜也得讓他瞧見。
南瑾悄然一笑,溫婉嫣然道:
“皇上該知道,嬪妾所求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朕知道。”沈晏辭低頭,于南瑾的眉心落下一吻,
“縱是你不求,朕也愿意給自己心愛的女子這份尊貴。”
他的吻驟然下落,很快,溫熱的唇就貼上了南瑾的唇瓣。
南瑾雙眸微微瞇著一條縫,打量著這個近在咫尺的男人。
沈晏辭雙目緊閉,吻得認真。
南瑾感受得到,至少當下,沈晏辭對她的這份喜歡,是真摯的、熱烈的。
只可惜南瑾貫是清醒的,有自知之明的。
她自覺容貌不比榮嬪,身段不及宜妃,才情、門第更是要在這些高門貴女面前落了下乘。
難道僅僅是乖覺順從,房事大膽,就足以讓一個見慣了天下美眷的帝王沉溺至此?
南瑾沒有僥幸覺得,她能得到沈晏辭這樣的寵愛,是因著她有什么與眾不同的過人之處。
除非,
在這份寵愛背后,還藏著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熱吻間,沈晏辭的手不覺于南瑾身上游走著。
落在她腰間時,恍惚摸到了一物。
南瑾慌忙推搡著沈晏辭的胸口,
而那東西,卻還是被沈晏辭握住取出。
那是一枚明黃色紋繡蛟龍出云圖的香囊,
繡樣不算繁復,針腳也不夠細膩,
然一針一線雖然蹩腳,但也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沈晏辭把玩著香囊,于掌心掂了掂,
“這香囊擇了明黃色的料子,上面的繡樣又取天家云紋。瑾兒做來,是要送給朕?”
南瑾羞紅著臉,低下頭沒有說話。
沈晏辭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的手藝很好,朕很喜歡。”
“皇上貫會取笑嬪妾。”
南瑾上手要搶,沈晏辭舉高了香囊,故意逗她。
南瑾無奈道:“原是想送給皇上的,可見著皇上腰間所佩,嬪妾做的這個實在是上不得臺面了......”
南瑾目光落在沈晏辭的腰間。
腰封上系著的那枚香囊,是貞嬪送給沈晏辭的。
有回在宮中長街上,南瑾遇見了貞嬪。
她在一旁拘禮請安時,看見雨燕捧著這香囊,笑著對貞嬪說:
“這是娘娘親手做的,皇上肯定喜歡。”
貞嬪頗為自得道:“那是自然。你可捧好了,要是落在地上見了灰,仔細本宮罰你。”
后來南瑾再見到這香囊時,它已經系在了沈晏辭的腰封上。
可眼下,
南瑾卻見,沈晏辭動作利索將貞嬪所贈的香囊解開,語氣淡淡道:
“內務府送來的東西,哪里比得上你這份心意?”
說著將南瑾贈與的香囊仔細系好,又隨手將另一枚香囊丟在了桌上。
香囊的面料與金絲楠木桌案俱是光滑,
落在桌面的一瞬,因慣性向前滑動了些許,
恰巧掉落在桌案另一頭擺放的鎏金丹鶴大鼎中。
只一瞬間,火光就攀上了香囊,轟轟烈烈將其焚成灰燼。
那香囊用料極好,燃燒不見黑煙,反倒是淡青一縷,縹緲逸出。
又很快消散,徹底湮滅,恍若從未存在過一般。
南瑾靜靜瞧著,不覺心念一緊。
而沈晏辭卻是渾不在意。
他攬著南瑾的腰肢,用力將她擁入懷中。
袖風晃動桌案紅燭,漾出一室旖旎。
沈晏辭抱著南瑾,只是抱著。
他輕撫著南瑾如霧青絲,語氣溫然道:
“昨日后半夜你便去了宜妃那兒,折騰一宿,想來今日也不得空休息。今夜你不必侍寢,只留在朕身邊,好好睡一覺。”
這樣的話讓人聽來感動。
可南瑾卻不敢感動。
若是感動了,誰知道哪一日,她就要落得跟方才那一縷青煙一樣的下場?
無聲無息,被人隨意一拋,就消散了去。
如今貞嬪還在外頭跪著,
南瑾倘若留下,明日定會遭她嫉恨。
若換做從前,南瑾肯定是不依的,她就算是想了借口也得從沈晏辭宮中離去。
可今日,南瑾需要留下來。
她需要貞嬪的妒忌,
貞嬪最好是妒忌得發了瘋,或許才能幫南瑾解開那團一直縈繞在她心底的謎團。
于是乎,南瑾緊緊依偎在沈晏辭懷中,雙手環住他勁瘦有力的腰肢,似有無限感動道:
“嬪妾多謝皇上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