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頡走后沒多久,皇后就喚了南瑾入內。
南瑾向皇后請了安,于榮嬪身旁落座。
榮嬪側耳傾聽著內寢的動靜,“聽著宜妃的叫喊聲,似乎又弱了許多。”
“不然呢?”貞妃一臉的不屑,“她懷胎九個月臉上掛不得一點肉,一看就知是為了隱瞞有孕一事,連日常用膳都要謹慎克制著。節食久了氣血兩虧,又喊了大半個晚上,哪兒還來的力氣生孩子?”
說著轉頭看向皇后,“臣妾實在搞不明白,旁人有了身孕都跟得了個元寶似的,怎么宜妃要這般辛苦瞞著?”
皇后橫她一眼,話里有話道:“她要是不瞞著,誰知會不會落得個跟嘉答應一樣的下場?”
貞妃鎏金護甲拂過鬢邊青絲,不以為意道:“所以皇后娘娘這是一早就知道了?也是,太醫每月兩次的平安脈,宜妃想瞞也瞞不過去。她有孕的消息或許皇上不知情,但皇后娘娘定是一清二楚。”
“呀?”貞妃故作姿態揚絹捂鼻,詫異道:“那......難不成讓孕婦纏腹的法子,也是皇后教她的?”
皇后臉色明顯不悅,“你想說什么?”
貞妃笑,“臣妾盼著不是娘娘教給她這樣的蠢辦法。要真是你,這龍胎一旦有個什么三長兩短,臣妾實在替你擔心,不知你該如何向皇上交代了。”
“哦?怎么貞妃倒還有閑情逸致,關心本宮要如何給皇上交代?”
皇后微微揚眉,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笑道:“本宮要是你,只怕當下所有的心思,都得用在關心自己家中那攤子爛事上,再分不得神了。”
“你別亂說!”貞妃怒嗆道:“我母親究竟是不是清白的,你比誰心里都清楚!”
皇后懶得與她糾纏,“她清白與否本宮不屑清楚。本宮只知道她今日受了刑,險些讓人扒掉一層皮。”
她看向貞妃,柔和的目光中夾帶著騰騰殺機,
“本宮也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今日本宮能讓人扒了她的皮,來日,也能扒了你的。”
“皇后好大的威風!”貞妃素知皇后是個紙老虎,哪里會怕?
她揮袖起身,一雙凌厲的眸子直勾勾逼視著皇后,
“你能不能扒了我的皮尚是未知之數,我只知道今日宜妃母子倆但凡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皇上和太后斷斷不會輕縱了你!”
彼此劍拔弩張之際,內殿的門被人倉促推開。
周太醫青著臉色踱步而出,向皇后躬身一揖,焦聲道:
“微臣給宜妃娘娘用了保生湯,但產程實在拖得太久,宜妃娘娘已沒了氣力。加之娘娘孕中纏腹了很長一段時間,導致龍胎發育不全,胎位也有所偏移......”
他支支吾吾的說不到重點,皇后低喝道:“別兜圈子,你直說宜妃現在是什么情況!”
周太醫駭然跪地,聲音發抖道:“微臣惶恐,宜妃娘娘的情況很是不好。皇嗣卡在產道進退不得,穩婆說若再拖延下去,只怕......
微臣想請皇后娘娘拿個主意,若實在情況不容樂觀,宜妃和皇嗣......要全力保住哪一個?”
房中明明燃著七八個火盆,暖煦如春。
然而周太醫這話砸下來,卻如同一股寒流襲來,讓在場眾人皆如墜冰窖。
皇后面色灰敗如土,她沉默了少頃,遽然起身往內殿走去。
正在幫宜妃摩挲肚子的穩婆見是皇后來,忙攔道:
“產房血腥,皇后娘娘來不得,仔細沖撞了您!”
皇后渾然不理,她快步走到宜妃床前,握緊了她冰涼的手。
宜妃面色煞白如雪,她虛著力氣,五官因痛扭曲著,淚水淌了滿面。
“皇后娘娘......”
“本宮在呢。”皇后捧著宜妃的手輕輕摩挲著。
她見宜妃如此,心里雖也慌得不行,然而語氣卻十分溫柔地道:
“婉音,你要堅持住,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
宜妃啜泣道:“是不是孩子不好了......是不是臣妾害了他......”
“沒有,不要這么說。”皇后搖頭,擦去她眼角滾燙的淚,“本宮也有過孩子,知道生產的艱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真的嗎?”宜妃呼吸急促,咬緊牙關,不免懊喪道:“可是臣妾一點力氣都沒有,臣妾好疼,真的好疼......”
皇后紅了眼,可唇角仍噙著笑,寬慰她道:“不怕,本宮陪著你。你穩下呼吸,憋著一股勁,再使使力氣。”
有了皇后陪在身邊,宜妃驚恐的情緒顯然安定了些。
她深吸一口氣,正欲再嘗試時,
怎料那接生的嬤嬤卻忽而喊了句,
“皇后娘娘!眼下情況已經不是宜妃娘娘使上勁就能解決的!皇嗣卡在產道,若再不決定保大保小,可就......”
“閉嘴!”
皇后怒斥穩婆,目光銳利如刃瞪著她。
然而,任憑她如何喝止,那不該出口的言語,終究還是傳入了宜妃耳中。
宜妃情緒瞬間被崩潰。她面露驚恐之色,哭嚎著搖頭。
“皇后娘娘,臣妾實在沒有力氣了......”
她低頭看一眼自己,她的腹部脫了纏布,落下了密密麻麻的勒痕。
那勒痕印記之下,是她心心念念了九個月的孩子。
她此刻什么也顧不得了,唯有一個本能的念頭,便是無論如何也要護住自己的孩子!
“娘娘......”宜妃深吸一口氣,緊緊握著皇后的手,流著淚,而眼神卻再沒有比此刻更堅定的時候,
“臣妾的孩子不能有事,臣妾感受得到,他還活著!臣妾知道,若要保住臣妾,穩婆會拿了剪子來,將臣妾的孩子在體內剪碎取出......”
她一直都忍著哽咽,卻在說到這一句話時,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
“他是我的骨肉!我怎么能親手殺了他?我怎么能對他那么殘忍......”
她發白的唇劇烈顫抖著,堅決不移地吐出一句,
“娘娘,臣妾求您,無論如何一定要救臣妾的孩子......只要能保住他,臣妾愿意......”
“胡鬧!”皇后厲聲喝斷宜妃的話,眼淚不受控涌出來,“婉音,你不能這么說!人只要活著,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于此際,貞妃也跟著趕了進來。
她語氣焦急道:“皇上酒還沒醒,又趕上太后頭風發作,眼下能拿主意的就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皇后娘娘遲遲不做決定,難不成是想拖延時間,讓宜妃母子俱損嗎!?”
貞妃如此急不可耐,就差把這件事里少不了她的算計寫在臉上了。
皇后并不理會她。
只動作輕緩撥弄著宜妃額頭上被汗水黏膩住的青絲,語氣溫柔道:
“婉音,你別怕。無論發生什么事,我都會在你身邊陪著你。”
話落,竟是沒有絲毫猶豫地吩咐一句,
“盡全力,保住宜妃性命!”
這話激得在場所有人都怔住。
尤其是穩婆。
她結巴道:“這、這謀害皇嗣的事,奴婢實在不敢做......”
南瑾默默注視著皇后,聽得皇后語氣堅定的那句‘保住宜妃性命’,不知為何,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莫名有所觸動。
她知道皇后的精明。
也正因為了解,才愈發覺得不可思議。
宜妃方才明明已經說了,她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自己的孩子,
這決定是她自己做的,在場眾人都是見證,那么之后無論出了什么事,皇后也難以被追究責任。
皇后明明可以獨善其身,可她卻偏要選擇蹚這趟渾水。
“保住宜妃!”
皇后拔高了聲調,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今日事無論出了任何問題,都由本宮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