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攙扶著貞妃落座,解釋道:
“啟稟皇后娘娘,今日天氣驟變,貞妃娘娘晨起就覺得有些不舒服,許是受了風寒,才會體力不支。”
她話音才落下,就見貞妃作扶額狀,眉頭微蹙道:
“臣妾這會兒覺得頭暈得很......”
皇后輕撫貞妃后背,關切道:
“都怪本宮疏忽,妹妹挪去了嘉嬪宮中,一時住不習慣也是有的。”
她喚人給貞妃添了熱茶,又說:
“妹妹既覺著頭暈,此刻也是不宜走動了。這樣吧,本宮著人備轎,等下抬了妹妹回宮去,也少受冷風磋磨。”
貞妃本想回絕,奈何皇后妙語連珠,壓根就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云熙,你去讓人抬了本宮的御輦來,等下送貞妃回去。”
她給足了貞妃面子,貞妃也便明白了。
只要皇后還在這兒,今日她說什么也走不利索。
于是只得虛偽一笑應付著,“臣妾多謝皇后關懷。”
“哪來的這些客氣?”皇后含笑替貞妃攏緊了披風,
“那諸位妹妹且陪著貞妃先聽戲,本宮還有事,就先回宮了。”
眾后妃起身福禮道:“臣(嬪)妾恭送皇后娘娘。”
目送皇后出了暢音閣,貞妃臉上僵了的笑意旋即一掃而空。
少頃,估摸著皇后鳳駕已經走遠。
貞妃這才憤憤起身,欲奪門而出。
卻不料大門竟被人從外頭上了鎖。
貞妃用力拽了幾下門扣,揚聲斥道:
“誰上了鎖?把門給本宮啟開!”
門外傳來內監膽怯細語,“回、回貞妃娘娘,這門是皇后娘娘吩咐下鑰的。
皇后娘娘說,在她給您傳的御輦沒來之前,不許咱們開門。
娘娘要您安心聽戲,不敢貿然走到冷風里,再加重了風寒可不好。”
貞妃喝道:“本宮的身子本宮自己清楚!把門打開!”
然而門外,再無人回應她。
彼時王貴人尚不知發生了何事,見貞妃無端撒潑,她還小聲與南瑾嘀咕道:
“這貞妃未免也太不識抬舉了!皇后娘娘那樣關心她,她倒還要甩上臉子了?”
南瑾聞言笑而不語。
她聽著戲臺上唱曲的聲音一聲蓋過一聲,
心道:
只怕這后宮之中,馬上就要上演一出比戲臺子上還要精彩的大戲了。
另一頭,鳳鸞宮。
皇后回宮后不久,云熙就從太后那兒抱了大皇子回來。
皇后瞧了一眼襁褓中哭鬧的嬰孩,神色淡淡地吩咐乳母抱下去在哄著。
云熙道:“依著娘娘的吩咐,暢音閣的門窗都上了鎖。貞妃縱是有翻筋斗的本事,也斷斷飛不出您落在她身上的五指山。”
皇后冷道:“等下本宮要與皇上所說之事緊要,不容任何一個后妃知曉,更不許貞妃她鬧起來。”
她穩坐上首位,又問:“順喜那邊如何?”
云熙道:“一早就在朝陽宮外候著,這時辰皇上已經下朝,應該很快就會到。”
約莫半炷香后,沈晏辭步履匆匆來了鳳鸞宮。
皇后守著規矩拘禮,沈晏辭大步流星走到她身邊,扶她起身,
“你宮里的人傳的這樣急,朕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
他眼中的焦急與話里的關切,無一是假。
皇后與他對視須臾,心尖兒涌起的暖意,具象化作了臉上的恬然笑意。
她反握住沈晏辭有些冰涼的手,與他雙手合十,
“臣妾沒事,要皇上擔心了。”
沈晏辭暗暗舒了口氣,才問:“那因何事這樣急著要見朕?”
皇后目光落在堂下,沖近身伺候的宮人揚了揚下巴,
“本宮有事要與皇上說,你們且下去。”
待殿中只余下帝后二人時,皇后表情略顯凝重道:
“皇上,自從大皇子上回中毒后,臣妾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總覺得事有蹊蹺。”
沈晏辭道:“乳母孫氏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皇后是在擔心什么?”
皇后徐徐道:“臣妾也曾為人母,照顧洛兒時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上足了心。
臣妾相信全天下的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大都會與臣妾一樣上心。
可何以大皇子養在貞妃膝下,卻是隔三差五就會落病?”
沈晏辭大抵知曉了皇后要說什么,他無謂地搖頭,
“朕明白皇后的意思。只是謙兒是貞妃早產所生,你也知道,他于貞妃而言,來的有多不容易。她那時候才小產,不過三個月就又有了身孕。
母體孱弱恢復不佳,孩子難免也會體弱多病。朕知道宮里頭有流言蜚語傳著,說貞妃是為了爭寵,故意讓謙兒得病......”
“皇上昨日去太后宮中看過大皇子了?”皇后截斷沈晏辭的話,又問:
“那皇上理應瞧見了大皇子面色紅潤,哭笑聲洪亮,跟養在貞妃身邊時,那副病懨懨的模樣截然不同。
臣妾與太后不過養了大皇子十日,就能將他養的身體康健。
貞妃身為人母,理應對大皇子更加上心。可為什么大皇子在她身邊,身子卻一直不見好?”
沈晏辭思忖少頃,目光灼灼相望于皇后。
有言詞吞吐在喉頭,隨著喉結的滾動又被咽下去,并未說出口。
皇后只得更進一步,寒了語氣,開門見山道:
“做母親的,自然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可若大皇子......并非是貞妃的親生骨血呢?”
沈晏辭乍聽此話,未免有些糊涂,“不是她的孩子?”
皇后從手邊小幾上,取過一疊卷宗遞給沈晏辭。
“前些日子,臣妾讓順喜去查了當年負責給貞妃接產之人。原本只是有個疑影,可沒想到這一查下去,卻愈發覺得事有古怪。”
皇后吐出一口寒氣,“這些卷宗詳細記錄了當年給貞妃接產之人的近況。這些宮人,不是死了,就是無端人間蒸發沒了蹤影。
如此看來,倒更像是他們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秘密。也有人急于要將他們連同那個秘密,一并從這世上抹去。”
沈晏辭撂下卷宗,瞳孔驟然緊縮,
“皇后是在懷疑,大皇子并非是貞妃所生?而是她命人從宮外抱回個嬰孩來,謊稱是朕與她的骨血?”
沈晏辭能在短暫的猶疑過后就問出這話,便說明他心中一早就懷疑過此事。
如此,皇后心中便有底了。
她點頭,“當年侯院判曾說過,貞妃懷這一胎時,距離她上回小產時間太近。母體孱弱,龍胎自是難以保全。這件事只有皇上與臣妾知曉。
那時貞妃小產后日夜以淚洗面,得知再度有孕,好容易才復了笑顏。皇上不忍讓她接連承受打擊,這才瞞著她,又吩咐太醫院竭盡全力為她保胎。
但這一胎究竟能不能保住,咱們心里都沒個準數。后來南巡時,宮中傳出消息,說貞妃早產,平安誕育下了皇子,皇上和臣妾得知此事后都十分歡喜。
可歡喜過頭,許多事兒或許也就忽略了。不知皇上是否還記得,那時侯院判曾說過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皇后看著沈晏辭泛著銹青的臉色,輕聲道:
“他說大皇子福澤深厚,得漫天神佛庇佑,身體康健,全然看不出......像是個不足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