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雪身上綁著繃帶,頭也刺疼,她動彈不得,索性便閉上雙眼,躺在床上靜靜地聽了下去。
只聽詩頁院長又說道:“雪兒的性情冷淡平和,倒是和她一樣。聽天璇說,近日里她的記憶又精進了,藏書閣里的書,只要略看一遍開頭便知道了全部。不論是學過的,沒有學過的,全部都想了起來。”
蒼雪心中又是一驚。
大師兄怎么知道自己偷偷去藏書閣看書?而且確實自己不僅過目不忘,而且看過一處,其他從沒有看過的便也都跟著自動回憶起來,毫不費力。這些事情,他們又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我像誰?
蒼雪凝神聽下去,只聽溫夜長老說道:“我記得,她說過,人的記憶分成知識記憶、經歷記憶和身體記憶三種。也許在知識記憶蘇醒之后,她的身體記憶漸漸蘇醒了……”
“你說之前她在斗那些家丁的時候,有一招半式像‘碧落十九式’,這你是否確定?”
“我不確定……可是身體記憶最不能騙人,我想……”溫夜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細不可聞。
蒼雪卻越來越疑惑。
她是一個孤兒,從小無父無母,三歲上下便被收養(yǎng)在了寒山書院,五歲便開始跟著各個長老學醫(yī)。書院里的各色弟子,幾乎全部都是各國各城里收過來的孤兒,不僅僅是她,大師兄天璇,蒼黃也都是孤兒出身,從沒有聽說過她自己還和誰有過什么淵源。
她會像誰?
而且“碧落十九式”是前一任院長已經失傳的劍招,她怎么會知道?
自己……莫不是還在做夢吧?
到這里,她頭腦中又開始嗡鳴作響。她疼得悶哼一聲,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那邊房里的人聽到了她的動靜,連忙停止了交談。
門簾一掀,果然,詩頁院長首先走了進來,后面緊跟著的是溫夜長老。
詩頁也是白衣白袍,只是袍子后面繡著一朵代表寒山書院的五瓣朱蓮。
她已年過五十,但她繼任寒山書院的院長一位一直爭議不斷,而書院中又萬事繁雜,故而早早地白了頭發(fā),憔悴得如同七八十歲的老嫗一般。
只是她周身裝扮素凈莊重,一絲不茍,眉眼間也帶著一絲威嚴。她的眉心點著一朵朱蓮,這是寒山書院院長身份的象征。
詩頁見到蒼雪,便如同母親叮囑孩童一般:“雪兒,你身上的傷無礙,你且放心修養(yǎng)。”
蒼雪拼命張了張嘴唇,她心里有千萬個問題,可吐出來的第一個便是:“阿照呢?”
詩頁怔愣了一下,溫夜在一邊說道:“他很好,那瘋漢已經死了,晚照他現在在我這里習武,剛搬過去護衛(wèi)隊里住進去了。過幾日我叫他來看你。”
蒼雪點點頭,可一瞬間腦中仿佛被萬千螞蟻啃噬一般,劇烈地疼痛了起來,她慘呼一聲,捧住自己的頭,將自己的身子蜷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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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照剛搬進了護衛(wèi)隊,胡亂找了個床鋪,他也沒有什么東西,心里又記掛著蒼雪,于是只是將剛剛領到的鋪蓋胡亂一扔,便急著去回春堂探望她。
他對寒山不熟,一路打聽,好容易跑到了回春堂門口,而此時天璇早已站在門外,一臉惶然。
只聽見從回春堂的一間病房中時時傳來蒼雪一陣陣呻吟,十分凄楚。
晚照慌了神,就要伸手去扒開那病房的門,被天璇一把攔住:“別去。”
“雪兒這是怎么了?”
天璇道:“她的頭風病犯了,院長大人在替她醫(yī)治。需要用針疏通頭部穴位。”
晚照聽蒼雪提過她的身子不好,因為頭風病的原因,沒有法子練劍習武,將來也許因為這個沒有法子下山。可是他卻不曾想她的頭風病竟然嚴重至此,忙問道:“這……這怎么這么嚴重?”
天璇看了他一眼,道:“她自小是如此。”
“沒有法子治好嗎?”
“不知道。”天璇語氣冷冷地,但見晚照怯生生的樣子,又補了一句,“院長和醫(yī)師長老們什么法子都試過,但都沒有用。”
晚照一直以為蒼雪吃得好,住得好,沒有想到身上的頑疾竟如此厲害。他茫然問:“那可如何是好?”
天璇眼中的神色黯淡下來,他垂著眼眸,一只手握成了拳,又說:“不知道。”
漸漸地,蒼雪的聲音小了下來,只發(fā)出一種動物般嗚咽。
“雪兒……她哭了?”
天璇搖頭:“我還從未見她哭過。”
遇到傷心難過的事情……也不會哭嗎?
晚照隱約覺得蒼雪和其他人不一樣,可究竟哪里不一樣,他卻又說不上來。他深邃失焦的眼睛茫然地看著空氣中的某個點,耳朵不可察覺地動了一動。
門忽然被打開了。
詩頁和溫夜從里面走了出來。詩頁面色疲憊,神色還有些凄惶。
天璇立刻對二人行了一禮:“院長大人,溫夜長老。”
晚照不懂,但也跟著垂下頭:“院長大人,師父。”
詩頁和溫夜看到他們,并不意外。溫夜輕輕拍了拍晚照的肩道:“好小子,有情有義,師父沒有看錯你。”
天璇關切之情溢于言表:“院長大人,師父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么,又說道:“雪兒她怎么樣?”
詩頁搖搖頭:“還是老樣子。”
天璇臉上露出一絲失望:“沒有好轉嗎?”
詩頁只是搖頭:“施針后她睡了,沒事了,你們去看看她,別吵醒她。”說著,自己也跟著咳嗽了幾聲。
天璇道:“院長大人,您也要保重身子。”
詩頁又咳嗽了一陣才停下來:“我無事。你們去看看她吧。”說罷便和溫夜二人一起消失在了回春堂的廊廡間。
回春堂的病房寬敞又整潔,但是這一切并不能減少病人的痛苦。
蒼雪躺在床上,雙目闔實。詩頁施針后,她終于沉沉睡去。
天璇不說話,站在床邊,怔怔地看著她。只見她的雙唇發(fā)白,額頭上還留著汗珠,頭上和身上都綁著繃帶,黑色的頭發(fā)披散下來,而她則弓著身子,像一只小貓一樣蜷縮在床的角落里。
他看了一會兒,上前拿起蒼雪的手腕,查了查她的脈息。
晚照不懂,怯生生地問:“怎么樣?”
“她無事。”天璇的性子比蒼雪還冷。
晚照大著膽子:“可是……”
“她的頭風病就是這樣,發(fā)病的時候痛苦,若脈象平和下來,能醒過來,便無事。”
晚照放下心來。
天璇放下蒼雪那纖細雪白的手腕,將被子給她蓋好,又將她身上的被子拉平整。做完這些,又轉身將身后的窗簾拉上。
現在是晚上七八點的時分,可因為極晝的緣故,外面還是十分明亮的樣子。窗簾是用幾張厚厚的天青色絨布訂在一起,一將窗簾拉上,房間里便陷入了黑暗。
晚照沒有視力,他沒有感知。
他只感覺到天璇在他身后站了一會兒,接著微不可查地輕輕嘆了一口氣。接著,便輕輕打開了房門,又輕輕地離去。
晚照失神地坐在蒼雪的床邊,他有些害怕,害怕若沒有了蒼雪,這里便會立刻拋棄他,就像無數個曾經拋棄他、傷害他的人一樣。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床邊傳來蒼雪的囈語。
晚照如同被打了一個焦雷一般,立在床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