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宛宛一下子懵住了。
不是,這人是誰啊?
口稱嬪妾,身份應當為妃嬪,但身上的衣物黯淡,發間連根素凈的銀簪子也沒有,看上去竟連稍得臉些的宮女也不如。
還有那瘦弱卻臃腫的身軀,難不成是哪個宮女悄悄懷了孕?
懷孕了要么去找始作俑者康熙,要么去找后宮實際管理者皇后,找她一個沒有實權還病歪歪的貴妃做什么?
再說了,穿越前輩們反復交代過的,這種涉及上位及子嗣的渾水是萬萬蹚不得的。
一旁,敬嬪也微微皺起了眉,她撈起金寶抱在懷里,又仔細瞧了幾眼跪著的人,眼中更添了幾分懷疑。
這些日子,貴妃娘娘與自己每日酉時來御花園幾乎成了定例,一般而言,高位妃嬪在的地方,低階的庶妃答應們自是不敢輕易出現。
再者,外頭有貴妃娘娘的人守著,這張庶妃是如何突破重重阻礙來到涼亭的?
難不成有人在背后幫她?
敬嬪不由得有些陰謀論了,她靠近佟宛宛,小聲提醒道,“娘娘,張庶妃的出現有些蹊蹺,您務必要小心”。
張庶妃?這是為康熙生下兩個公主的張庶妃?
佟宛宛有些不敢置信,記憶碎片中的張庶妃是個珠圓玉潤的女子,有著嬰兒肥的臉頰和相對豐腴的身材,是老嬤嬤們口中常說的那種好生養之人,如今怎么變成了這般模樣?
焦黃的臉色,極重的黑眼圈和淚溝,還有那焦躁不安的神情,說是染上了什么惡劣的東西也不奇怪。
紫禁城的風水果然咬人。
佟宛宛嘆完,更不敢沾手,連忙命人將其攔住,對于此人所求之事,一個字都不打算聽。
劉保貴得了令,心想終于到了自己表現的機會,立刻帶著小太監們上前,不過主子當面,他說話還算客氣,“張庶妃,奴才們手重怕傷了您,要不,您還是自個兒請吧”。
張庶妃見佟宛宛連聽都不聽就打算攆人,眼中僅存的光頓時黯了下來,但她依舊不肯放棄,連連磕頭苦苦哀求道,“娘娘,求求您可憐妾身吧,妾身是真的沒了法子,再這樣下去,妾身真的會死的”。
“你自己的事何必攀扯娘娘”,敬嬪聽張庶妃語氣不對,連忙訓斥了一句,又看向自己身邊的太監總管郭飛,“你是死人嗎,不知道去勸一勸張庶妃?”
郭飛心里叫屈,就像貴妃娘娘在的時候,自家主子不敢行事于前,同樣,他也不敢同劉保貴爭表現的機會。
但此刻主子開了口,便是有萬般不愿也得上前,他用眼神同劉保貴告了個罪,得到一個大大的白眼后,伙同七八個小太監將人團團圍住,連片衣角都沒露出來。
張庶妃又驚又懼,捂著肚子,連連后退,不料想身后卻也被人圍住,竟沒有退路可言。
她強撐著一口氣,尖著嗓音警告道,“別過來,我是公主的生母,皇上的妃嬪,我警告你們,千萬別過來”。
劉保貴嗤笑一聲,這些名頭嚇嚇旁人還成,但對于景仁宮而言,實在算不得什么,再說了,娘娘連萬歲爺都敢攆,還會怕一個小小的庶妃。
見小太監們越圍越緊,女子的說話聲卻越來越遠,張庶妃有些絕望,她無意識地咬住下唇,干枯的唇瓣被牙齒撕扯,溢出一縷又一縷的鮮血,但她卻毫無所覺。
失敗了嗎?貴妃娘娘連看都不看一眼,想必是失敗了罷。
可永壽宮里,跟了自己好幾年的貼身宮女和太監正在用命為她做事,懷中的稚兒身軀燙得嚇煞人,件件樁樁,都容不得失敗。
如果撞死在貴妃娘娘面前,娘娘會不會心軟?
張庶妃絕望地想著,一條賤命,若是能換來些許同情豈不是極為劃算。
“誰敢過來?”
張庶妃一狠心,徑直敞開懷抱,露出一直被她藏在懷里護在懷里的小身軀。
“公主在此,我看誰敢過來?!”
眾太監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與一茬又一茬的庶妃答應不同,宮里的孩子如同上好的瓷器,既金貴又易碎,碰都碰不得。
劉保貴連忙仔細瞧了一眼,那瘦弱如同貓兒一般的孩子正是養在端嬪膝下的皇四女。
壞了,這下麻煩大了。
佟宛宛和敬嬪也聽見了那凄厲又絕望的聲音,雙雙停下腳步。
敬嬪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娘娘,不能管”。
皇四女雖是張庶妃所生,但庶妃沒有親自撫養孩子的資格,這孩子素來是養在永壽宮端嬪膝下的,如今端嬪不在,張庶妃卻將孩子藏在懷里,顯然是有問題的。
佟宛宛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張庶妃的聲音實在太過絕望,像是杜鵑泣血,又像是母鳥哀鳴。
還有那孩子,記憶碎片告訴她那孩子應該三歲上下,但如今躲在張庶妃懷里,不過小小一團,比手臂也長不了多少。
張庶妃見前方華麗身影停下腳步,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她緊緊護著懷里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從眾太監的包圍中沖了出來,“貴妃娘娘大慈大悲,貴妃娘娘大慈大悲”。
她一面磕著頭,一面說著好話,眼淚顧不得擦,落在孩子的臉上,公主伸手小手,輕輕拭去那些眼淚,而后咧嘴微笑,眷戀地窩在母親的懷抱里一動不動。
張庶妃努力眨眼,卻還有數不清的淚珠掉下來,她閉了閉眼,咽下哽咽,盡量讓每一字都說得清楚,免得誤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娘娘,公主高熱半月有余,太醫來了一堆,藥也喝了無數,如今瘦成一把骨頭,也不見好轉,妾身求了相熟的太醫,太醫說公主的病只有兩位院判有把握”。
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再抬頭的時候已見了血,“妾身知道二位院判是皇上給您的恩典,妾身不敢奢求,只求娘娘能叫公主在一旁看上一眼”。
“妾身自知卑劣,不該求到娘娘面前,但稚兒實在無辜,若是娘娘愿意出手相助,妾身無用之身愿自裁于無人處,絕不會讓娘娘沾上分毫”。
“大慈大悲的貴妃娘娘,大慈大悲的貴妃娘娘”,張庶妃語無倫次道,“求求您救救這個孩子,求求您”。
她苦苦哀求著,整個人伏在地上,只有腰背高高弓起,乍一看,像是一座橋梁一般,為下頭的稚兒擋著風雨。
“求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