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景仁宮中,佟宛宛正逗著狗。
說起來,百歲真的可愛極了,明明小小一團,卻能在一群人中準確地找到自己的主人。
每一次,它都會越過重重阻礙,直奔佟宛宛的腳下,然后趴在地上,一臉得意地吐出粉色的小舌頭。
本以為這是識得氣味的緣由,佟宛宛特意用了加了桂花的水沐浴,還換了一身新衣衫,可百歲還是會第一眼就看向她的方向。
怎么會有這么貼心的小狗!
佟宛宛親手為它做衣裳,見夜里日漸變冷,又叫人找皮子出來,為它做窩。
可小百歲叼著自己的新窩卻不肯睡,可憐巴巴的守在殿門口,無論小竿子怎么哄,都不愿離開。
佟宛宛的心立刻便軟成了一灘水,親手將它的窩放在殿中,與她的臥房只有一簾之隔,若不是臥房實在太小,她都想將小百歲挪到自己床邊來。
反正它每兩日就洗一回澡,干凈的很。
而且,有了百歲之后,她的活動量也變大了,太陽不烈的時候,她就領著百歲在院子里扔球、扔飛盤。
百歲每次都很捧場,她扔,它就巴巴地跑去撿回來放在她手上,一人一狗樂此不疲地玩著這個游戲,沒有一個不耐煩的。
百歲還會陪著她寫字,每次午間睡醒之后,它無需任何人領著,自個兒就能找到書房,費力跳過比它個頭還高的門檻,然后就趴在書案的一角,默默地盯著主人寫大字。
以至于佟宛宛每次寫字的時候都在想,寫完幾張大字百歲才會進來,甚至有次走了神,回首再看的時候,紙上寫得不是宮規,反而寫滿了百歲二字。
她不由得失笑,卻也舍不得將它燒掉,拿顏料細細將字涂上色,又拿剪刀一一剪下來,貼在屬于百歲的狗屋上。
說起來,百歲的狗屋也及其豪華,小竿子來景仁宮的頭一件差事便是為百歲做屋子,當下使出了全身的本事,還專門求到了干爹那里,最后做出一個在佟宛宛眼中,算得上是豪華城堡的狗屋。
佟宛宛看到的時候還猶豫了片刻,她對百歲很有種父母對孩子的心態,既怕孩子吃苦受了委屈,又怕太過嬌慣,對孩子成長不利,但轉念一想,如今自己是一國貴妃,又不是供不起。
算了,豪華城堡就豪華城堡吧。
如今,這豪華城堡更高端了,甚至還有了題字。
佟宛宛看著便忍不住想笑,小竿子見主子喜歡,討好道,“奴才的手藝還算不錯,不如替小主子扎個棚?以后刮風下雨的,保證吹不著百歲小主子”。
為了保護題字給狗屋蓋棚?然后再為了保護棚再加蓋一層頂?
瞬間讓人想到了現代的俄羅斯套娃,一層又一層的,說不定到了最后,百歲的狗屋比這正殿還高呢。
更好笑了。
佟宛宛正笑得直不起腰,耳邊卻聽見陣陣擊掌聲——自從與康熙的第一次照面之后,她便對這聲音有些應激,瞬間便認出來這是康熙來了。
可他為什么現在來?難道他真的相信了那套狗都不信的說辭?
佟宛宛心中納悶,動作卻極為迅速,連忙回到內室躺在床上,見手柄鏡中的自己面色紅潤,連忙揉了一會臉,又撲了一層玉蘭粉在嘴上。
眾所周知,只要唇色差,臉色就好不了。
佟宛宛一通忙活,剛將手柄鏡塞進被子里,就見門從外推開,然后是天冬焦急的聲音,“萬歲爺,娘娘交代過,您不能······”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人捂住了嘴,同時,明黃色的身影抬腳邁過了門。
玄燁視線搜尋,沒找到人,只瞧見了完全垂下的床帳。
秋夜漸涼,夏季的紗帳被換成了致密一些的綢緞,此刻,淺紫色的綢緞柔順的垂著,即便輕薄,也能擋住所有探究的視線。
玄燁正要皺眉,卻聽內里傳來焦急的聲音,“怎么伺候的,快將皇上請出去!”
表妹仍要拿喬?帝王的臉色更差了。
半夏膽子最大,正要頂著皇上的黑臉照辦,卻見豆蔻朝她極為隱蔽地搖了搖頭,便又束手站在原地。
屋中寂靜一片,有人搬來椅子放在床前,玄燁卻看也不看,至于面前的床帳,對別人來說可能是阻擋,但對于一位皇帝來說,不過就是抬手之事。
他這么想,也是這么做的。
床帳被撩開,里面一覽無余,玄燁一眼便看見了還想繼續躲起來的佟宛宛。
她今天的發髻并不是常見的兩把頭,隨意的堆在一側,從里頭隨意垂下一縷,既別出心裁,又顯得溫婉極了,穿的衣物并不繁雜,看著很素凈,卻極為適合她,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日里還多了幾分顏色。
“皇上來了”,佟宛宛勉強招呼了一聲,別開臉不再說話。
玄燁見她又是這般抗拒模樣,火氣騰得一下上來了,但想著妹妹鬧點小脾氣,當哥哥的應當大度,才勉強坐于床側,“還在發熱?”
臉頰通紅,嘴唇蒼白,顏色還很不自然,想來還病著。
也是,同一個生病的人計較個什么。
玄燁嘆了一口氣,伸手便要去探女子額間的溫度。
佟宛宛一怔,連忙躲開男子的手,急切到甚至咳嗽起來,“不可!”
見玄燁的臉黑透了,她才察覺到自己的反應太大,又垂下頭,沮喪道,“會過了病氣的,而且·······”
生病的女子固執扭頭,確保床邊的人看不見自己的臉,才淡淡開口,“不好看”。
玄燁自幼飽讀詩書,瞬間便想到了漢朝武帝同李夫人的一段佳話,李夫人病重時認為自己容貌已毀,不愿讓武帝看見,以免武帝因她的病容而失去愛意。
原來,表妹并非不愿見他,并非對他抗拒,而是太過在意。
他有些意外,又覺得正該如此。
“好看的”,玄燁溫聲哄道,“在朕眼里,表妹永遠是最好看的那一個”。
見佟宛宛依舊不肯抬頭,他想了想,屈指敲了敲床面,“表妹,可是還在生朕的氣?”
那日從景仁宮拂袖而去,確實損了貴妃的顏面,可那也是誤會所致,并非有意。
不過,女子困于內宅,沒見過廣闊天地,氣量小些,也是正常。
佟宛宛沉默,手指捏著被子角,半晌才低聲回道,“沒有”。
說謊。
玄燁勾唇微笑,沒有揭穿小女孩的心思,好聲好氣地哄道,“那日都是朕的不是,你別往心里去”。
“沒往心里去”,佟宛宛的聲音更低,“臣妾不在意的”。
又在說謊。
若不是時時刻刻記掛在心上,又怎會沒日沒夜的抄寫,又怎會將自己累病。
雖說表妹在欺君,可玄燁卻一點也不生氣,只覺得心尖軟得像是流著蜜的麥芽糖,又酥又甜,連聲音也不自覺的軟了下來,“好好好,是朕想差了”。
“表妹最是大度,絕對不會生氣的”。
帝王一聲又一聲的溫聲哄著,旁人伺候的人已經盡數退了下去。
顧問行是最后離開的,他出門的時候偷瞥了一眼,只見貴妃面色淡淡地坐著,倒是這位至高無上的帝王微傾著身子,像是在哄不聽話的孩子。
貴妃真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