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熾燈的光線像無形的針,刺得姜穗眼睛發澀。
審訊室里空氣凝滯,只有陳科長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霍靖宇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精準、冰冷,沒有任何廢話,像手術刀剝離皮肉,直指神經。
“金條來源。詳細過程。”
“抵達臨海市碼頭的時間。乘坐的交通工具。車次或船次。花費金額。”
“在碼頭停留期間,接觸過什么人?花了多少錢?每一筆花銷的具體數額和去向。”
每一個問題,她都必須回答,甚至讓她覺得,他是在明知故問。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聲音平穩,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后怕,開始編織那個半真半假的網:
“金條……是我從家里拿的。他被抓那天,武裝部和公安局的人沖進家里抓人,我……我嚇壞了,躲在自己屋里。
后來外面亂哄哄的,聽見有人喊‘帶走’,我才敢起身扒門縫看……家,就這么被抄了。”
她刻意模糊了舉報信的細節,只強調結果。
“家里沒人,我又冷又怕,想起姜寶珠以前炫耀時說過,我爹總半夜去后院豬圈墻角……鬼鬼祟祟。
我……我就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點物資啥的,或者一些盤纏……。”
她巧妙地將自己的行為包裝成“絕境下的本能”。
“我撬開豬圈墻角那塊松動的磚……手都磨破了……摸到了那個油紙包……”
她開始說明離家出走的路線:“我不敢在家待,沒敢走大路,鉆山溝,走野地……”
她描述了路途的艱辛,時間線盡量吻合從家里到縣城車站的實際距離和步行速度。
“買了票、坐上了汽車……才到的省城,買了到臨海市的火車票。硬座,兩天。”
她報出車次,是真實存在的慢車。
“到了臨海市碼頭……我餓得前胸貼后背,在碼頭外面……找了個賣水的攤子,花一毛錢買了碗熱水,就著熱水把最后幾個窩頭吃了。”
她強調自己的困頓:“然后就去買船票……再然后,就等來了靖宇哥……和小趙同志了。”
她將登島前的經歷大致完整地闡述了一遍,但巧妙地避開需要更多細節的部分。
整個講述過程,她低著頭,帶著疲憊和驚慌的顫抖,像一個被命運逼到絕境的可憐蟲。
偶爾抬眼看向霍靖宇,眼神里也充滿了無助和依賴。
霍靖宇沉默地聽著,身體靠在椅背上,帽檐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只有搭在桌面上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著桌面。
那節奏很穩,卻有種無形的壓力,敲在姜穗緊繃的神經上。
陳科長飛快地記錄著,偶爾抬頭看姜穗一眼,眼神凝聚。
突然,霍靖宇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豬圈墻洞?”他開口道,聲音聽不出情緒,
“具體位置?后院哪個角落?豬圈是土坯還是磚砌?塌了哪邊?”
姜穗心頭猛地一縮!他問得太細了!
她迅速回憶原主記憶和那晚的情形,盡量準確地描述:
“后院……西北角,塌了……塌了東邊一半的頂。土坯墻……墻角……就是塌頂那面墻的……西南角那塊磚。”
“你怎么確定那里有東西?姜寶珠具體怎么說的?什么時候說的?”霍靖宇追問,目光如炬。
“就……就去年冬天……姜寶珠買了新頭花,在我面前顯擺……說‘爹有的是錢,藏在……’話沒說完就被后媽李金花打了一巴掌,罵她亂說話……”
姜穗反應很快,將原主記憶碎片加工道:
“我……我就記住了。走的前天晚上,就……就鬼使神差想去看看……”
她垂下頭,肩膀微微顫抖,仿佛不堪回憶的重負。
霍靖宇沒再追問墻洞的事,轉而跳到了臨海市碼頭:
“抵達碼頭是幾點?在哪個區域活動?吃飯花了多少錢?買的什么?”
姜穗一一回答:“下午……大概兩點多。就在客運碼頭外面住了一晚……沒去別處。第二天靖宇哥就來了。”
她強調自己的拮據。
“碼頭醫務室!”霍靖宇的聲音陡然轉冷,古井無波道:“處理傷口,打針。收費單據呢?”
姜穗瞬間迷糊,有些遲鈍。
單據?
小趙付的錢!
她哪來的單據?
就在姜穗大腦停頓思索之時。
一道尖銳撕裂的聲音傳來:
“她撒謊!她肯定在撒謊!”
旁邊一直抖如篩糠、面如死灰的王秀英,像是突然注入了一針強心劑,猛地抬起頭,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她雙眼赤紅,指著姜穗,唾沫橫飛:
“陳科長!保衛科干事們!你們別信她!她這種小偷!騙子!婊子!
嘴里沒一句實話!她就是個慣犯!那金條也肯定是她不知道從哪偷來的!
說不定……說不定她家被抄就是她舉報的!她還假仁假義?我呸!我看她是想獨吞贓款!黑吃黑!”
她瘋狂地攀咬,企圖用最大的惡意把水徹底攪渾!
然后,拉著姜穗一起下地獄!
姜穗猛地抬頭,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褪去,眼神冰冷如刀鋒,狠狠刺向癲狂的王秀英。
霍靖宇敲擊桌面的手指徹底停了。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看向狀若瘋癲的王秀英。
周身那股壓抑到極致的冰冷氣息,讓整個審訊室的溫度驟降。
“王秀英!”霍靖宇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臟上:“你的問題,還沒交代清楚。”
他身體微微前傾,隔著桌子,那股屬于鐵血軍人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山岳,轟然壓向王秀英。
“手表。”霍靖宇盯著她,一字一頓,
“上海牌鍍金手表。哪來的?張連長的津貼加補助,也買不起這塊表。”
王秀英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臉色由紅轉紫。
霍靖宇沒有停頓,繼續砸下第二記重錘,聲音冷得掉冰渣:
“還有。”
“上個月底,后勤處倉庫盤虧。丟失特供奶粉十二袋,麥乳精八罐。”
“最后簽字確認出庫的經手人,是你。”
“王秀英同志,解釋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