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靖宇的手像鐵鉗,攥得死緊,腳步又快又大。
姜穗幾乎是被他拖拽著穿過營區的水泥路。
路過的士兵看到霍副營長和他手里拽著的、穿著破棉襖的陌生姑娘,都投來驚詫的目光,但沒人敢多問一句。
后勤處是一排平房最邊上的一間,門口掛著白底紅字的木牌。
門口站崗的哨兵看到霍靖宇,立刻挺胸敬禮。
霍靖宇腳步未停,只微一點頭,直接推開了那扇刷著綠漆的木門。
“霍副營長?”
屋里,一個伏在桌上寫東西、穿著軍裝沒戴帽子、鼻梁上架著眼鏡的瘦高軍官聞聲抬頭,一臉錯愕。
他是后勤處的林干事。
當他看清霍靖宇以及被他拽進來的姜穗時,眼鏡后面的眼睛更是瞪圓了。
這姑娘是誰?怎么如此狼狽?霍營長這架勢……?
霍靖宇松開手。
力道一撤,姜穗踉蹌半步才站穩,左手下意識捂住右腕。
棉襖袖子被擼起一截,她額頭冒著些許微汗,卻仍舊沒吭聲。
霍靖宇的目光在她手腕的淤青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隨即移開,仿佛那與他無關。
他伸手,從軍裝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個油紙包,動作干脆利落,“啪”一聲,拍在林干事面前的舊木頭辦公桌上。
“登記。”
兩個字,言簡意賅。
林干事被那聲響驚得一哆嗦,疑惑地拿起油紙包,入手沉甸甸的。
他小心地一層層剝開。
當最后一層油紙掀開,露出里面兩根黃澄澄的金條時——
“嘶!”林干事倒抽一口冷氣,手一抖,金條差點掉桌上!
他慌忙扶住,眼鏡滑到鼻尖都顧不上推,眼睛死死盯著那兩根在簡陋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突兀的金條,說話都結巴了:
“這……這……霍副營長!這……按規定,個人持有黃金物資,尤其……尤其來源存疑的話,我們……”
霍靖宇沒等他說完,直接打斷,聲音平鋪直敘,像在念一份枯燥的報告:
“姜穗,姜建國女兒。姜建國涉及重大走私、投機倒把案!
已于三日前被當地武裝部及公安機關聯合逮捕,家產查封!
此黃金為其家產的一部分。姜穗在其父被捕后,主動攜帶來島,現申請交予后勤處登記處理!”
他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瞬間給整個事件定了性:
家產,主動上交,申請登記處理。
姜穗心臟狂跳!
卻不是因為這登記流程,而是因為……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而且知道得如此詳細縝密!
更關鍵的是,聽他話里的意思——他把“她偷拿跑路”的行為,定性成了“主動攜帶來島處理”!
他這是在給她遞梯子?
是顧及“未婚妻”的名聲?
是真心實意地維護她還是……有別的考量?
沒等震驚的林干事消化完這番話,姜穗立刻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
她上前半步,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種被“覺悟”感召的激動,刻意壓制著喜悅,看向林干事道:
“林……林干事,我……我是剛來的,不懂島上的規矩,更不懂部隊的流程。
這金子……是我從家里帶來的!拿著它,心里不踏實,睡覺都做噩夢!
我爹犯法,我不能也跟著犯糊涂!”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聲音拔高了一點,帶著一種“壯士斷腕”的悲壯:
“我……我愿意捐出一根!捐給部隊!支援國家建設!支援咱們海防!”
“捐……捐一根?”
啥意思?林干事徹底懵了,看著姜穗,又看看桌上那兩根金條,腦子有點轉不過彎。
這年頭,主動上交金子?還是這么大一根?
姜穗用力點頭,眼圈適時地紅了,帶著哭腔繼續道:
“剩下一根……林干事,您看……能不能……能不能幫俺換成錢和票?
我……身上一分錢沒有了,衣裳也破了,咱也得活命啊……您說是不是?”
她適時的姿態卑微又無助,把一個走投無路、卻又“深明大義”的落難孤女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是她利用霍靖宇遞過來的‘臺階’,急中生智想出的破局之道。
既堵了“贓款”的嘴,還能在家屬院博個“覺悟高”的名聲,雖然那個名聲她不在乎,但絕對有用。
她賭的就是林干事對“捐獻”的重視和霍靖宇的默許。
林干事臉上露出喜色,搓著手,語氣熟絡起來:
“哎呀,姜穗同志!你這個覺悟……很高嘛!”
“支援島上建設,支持軍需工作,好!很好!這個……”
他看向霍靖宇,畢竟霍靖宇才是帶人來的長官。
霍靖宇一直沉默地站著,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
帽檐下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
直到林干事看過來,他才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沉沉地落在姜穗臉上。
那眼神太深,太復雜,有審視,有探究……
姜穗被他看得心頭發毛。
就在林干事斟酌著詞語,準備開口說“原則上可以研究”的時候——
“砰!”
后勤處辦公室那扇單薄的木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出巨響!
王秀英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頭發都有些散亂,臉上帶著一種抓到賊的興奮和扭曲的正義感。
她身后,還跟著三四個探頭探腦、滿臉八卦的軍屬。
“林干事!不能登記!不能給她換錢!”
王秀英尖利的聲音像錐子一樣刺破空氣,她指著姜穗,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干事臉上。
“這人有問題,她來路不正!她是小偷!我舉報!她剛才在家屬院門口,
趁亂偷了我的手表!我的上海牌鍍金手表!剛買沒多久,值一百多塊呢!”
她猛地擼起自己紅毛衣的袖子,露出光禿禿的手腕,聲音拔得更高,甚至帶著哭腔:
“肯定是她!肯定是她趁著大家注意力都在金條的時候,順手把我的手表也摸走了!
這種手腳不干凈的人,她的金條能是干凈的?指不定從哪偷的搶的!必須抓起來好好審!”
姜穗不由地表情一愣,尼瑪的……嫉妒果然使人面目全非。
這哪兒跟哪兒呀?你就在這插一道杠?
大姐你這尿性?你家老公知道么?
栽贓!
**裸的栽贓!
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林干事臉上的喜色僵住,錯愕地看著王秀英,又看看臉色煞白的姜穗——這次是真的氣白了。
霍靖宇周身的氣壓驟然降至冰點,他緩緩轉過頭,瞪著看向王秀英的目光,冷得就像西伯利亞長年不化的寒冰,帶著實質性的、令人窒息的殺意!
姜穗盯著王秀英那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臉,又看了看她空空的手腕。
壓抑的怒火在胸腔里翻騰,但更多的是一種冷靜的應對。
姜穗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冰冷諷刺的笑容,清晰地問道:
“王組長,你說我偷了你的表?什么時候?在哪里偷的?有誰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