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眼力極好。
一眼就看到李家老太太也在這群人中間,而且就屬她哭喊得聲音最大,在地上滾得最厲害。
她原本敷著白粉的老臉。
此刻已經滾得跟煤炭一樣漆黑一片。
楊安心道。
莫非是這軍官在欺負她們?
雖說他看不上李老太太,但里正對自己一家很好,于情于理都不能當作沒看見。
這般想著。
楊安走到那棵大樹下遲疑道:“敢問軍爺,您這是在……”
還不等吳桐回答。
李家老太太見楊安走過來。
本就嚇得蒼白的臉色愈發慘白,騰地從地上彈起來。
一把抓住楊安的衣服。
她裝瘋賣傻地喊道:“趙家的傻二牛!你昏了頭來這做什么?!這些軍老爺是來抄楊家那小子的家的,要是連老身的也一并抄了可怎么好?你快把那楊家小崽子喊來!讓他有罪認罪!莫要牽連老身?。 ?/p>
話是這樣喊。
李老太太慌亂的眼珠子里,只剩下三個字:趕緊逃。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擰巴的人。
他們說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多壞,平時沒事總找你茬,看不上你,但真到落井下石的時候,他們也做不出來。
就跟個癩蛤蟆一樣,不咬人但惡心人。
很難繃。
李老太太就是這種,雖說對楊安、楊寧這對姐弟成見極深,但怎么說也是在一個坊子里住了十來年。
要是楊安在云州大獄蹲上幾年。
那她得張燈結彩,挑著腳的叫好,可楊安家真到抄家殺頭的時候,老太太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會要是楊安跑了。
她們家就不會連坐了。
楊安自然是不知道李老太太心里的這些戲,聽完她的話,腦袋上像是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哈?
公主手底下的人來抄我家?
楊安越發覺得這事情邪門了,不太相信的看向銀甲軍官。
對上楊安的目光。
躺在地上的吳桐尷尬卻又不失禮貌的松開懷里還在嗷嗷叫的老太太。
跟個沒事人一樣。
從滿地老太太中爬了起來,整理了一番威風凜凜的盔甲后向楊安道:“楊郎君,在下吳桐先前在云州大獄有過一面之緣?!?/p>
楊安點點頭:“在下記得軍爺,只是軍爺這是在……”他指了指滿地的老太太。
吳桐道:“哦,我玩呢?!?/p>
玩……
楊安嘴角抽搐,“軍爺真是好興致…”
吳桐哈哈大笑。
一旁的李老太太驚了。
沒想到吳桐居然認識楊安。
那自己剛剛當著他的面幫楊安逃跑……
李太太太癱坐到了地上,絕望的捶著地面嗷嗷嚎道:“完了??!完了??!這下真要連坐了!”
不知道她發什么瘋。
楊安可不相信,公主的人會來抄他家,問吳桐道:“軍爺可是有事找我?”
吳桐笑道:“楊兄與我一般年紀,什么軍爺不軍爺的喊我吳桐好了,來此是替家父送來朝廷對郎君的嘉獎,郎君看那邊的箱子,朝廷的賞賜我都一并帶來了?!?/p>
是從秦裹兒哪里聽說過自己得了爵位。
但楊安沒想到封賞那么快就來了,疑惑道:“論爵不是要上報至長安嗎?怎么才半天就批下來了?”
吳桐笑道:“楊兄想差了!我大夏以軍功論級,軍士、百姓斬首敵軍或擒拿匪寇,皆能論爵?!?/p>
“要是所有爵位都匯稟到長安審批,洛陽的官員們哪忙得過來?所以只有大夫以上的爵位才需上報洛陽,其余的爵位各州郡便可論賞。”
說到這。
吳桐擠眉弄眼一番道:“當然常人的爵位不可能當天批下最遲也要月余,可常人豈能與楊兄相比,楊兄的爵位自然要特事特辦?!?/p>
楊安聽懂了。
公主殿下還在發力。
到此楊安也算是弄清楚的事情原委。
可他還有一事不明,瞅了眼吳桐身上的銀甲,以及那對殺氣騰騰的鐵騎。
“往常朝廷嘉獎,都是由禮部官員,吳桐兄怎么持刀槍而來?”楊安道。
吳桐挺起胸膛 “這樣不顯得氣派嗎!”
是氣派。
確實氣派。
都被人當成抄家了能不氣派嗎?
強忍著無語的沖動楊安請道:“我家就在前方,勞煩吳桐兄隨我來?!?/p>
“有勞楊兄。”
兩人回到來到那一隊銀甲軍前,見楊安沒有馬吳桐便讓手下騰出了一匹馬給他。
這隊銀甲軍士騎的馬也不普通。
它身上覆蓋的并非鐵片,而是天生的銀甲,摸上去冰涼無比,更奇特的是,它的四只蹄子上還燃燒著銀白色的火焰,愈發顯得不凡。
楊安夸上去。
坐在銀甲的軍士中間。
看著左右一臉嚴肅的銀甲軍士,怎么有種押解犯人的感覺……
走在回家的路上。
楊安心中感念安樂公主恩情,在大夏有爵位跟沒有爵位天差地別。
沒有爵位在官面前就跟螞蟻一樣。
隨便踩死你。
但有了爵位最少明面上不能亂來了。
就比如孫銘那次,楊安沒有爵位孫銘可以隨便逮捕他,但沒有做成鐵案前不能逮捕有爵位的李巖。
吳別駕殺孫銘。
也是拿出一疊墨水都沒干的通緝令出來當證據,直接把案子做實。
現在有爵位護體。
楊安徹底不用擔心林業平在沒有證據前,直接開云州軍過來,將他們家碾死。
摸著懷里的筑基資源。
楊安嘆口氣。
只覺得自己欠安樂公主的越來越多了,而且完全搞不懂安樂公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回想著狗女人讓他舔腳時的傲慢模樣。
楊安皺眉。
莫不是真想讓我與她當狗?
與楊安并駕齊驅的吳桐見他臉色沉沉,奇怪的問道:“楊兄這是怎么了?得了封賞,看你卻不太開心的樣子,莫非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楊安想了想,隱晦地問吳桐:“吳兄,若是有人給你錢,或者給你很多好處,讓你給他當狗,你愿意嗎?”
吳桐大喜道:“愿意啊,為何不愿意?遇到這樣的好事,怎么會不愿意?”
“為什么?”
“你想啊,只要答應下來直接解決了‘錢難掙、屎難吃’兩大難題,根本拒絕不了一點?!?/p>
“……”
“吳兄說得對……”
楊安覺得這人腦子可能不太正常,專心帶路不跟他多說了。
等他們兩人還有一隊銀甲軍士離去。
剛才還在地上打滾的老太太們都沒回過神來。
不是來抄家的嗎?
怎么變成宣讀嘉獎令了?!
進大牢還能得嘉獎???!
不行必須得去看看!
老太太們最愛看熱鬧,見沒了危險,紛紛從地上爬起來,跟著隊伍往楊家趕去。
本來都絕望的李老太太。
聽不是來抄家的心里先是松了口氣,而后又難受起來,封賞?憑什么封賞他們?回過神后,她也匆匆跟了上去。
楊家。
李巖關切地問楊寧:“夫人,您這會可好些了嗎?”
躺在床上的楊寧點點頭。
她的高燒已經退了一陣子,身上也沒有任何不適。
只是莫名其妙地。
腦海里突然多出幾句極為玄奧的口訣,像是扎根在了腦子里,怎么都忘不掉。
閉上眼就能清晰浮現。
除此之外,心底還有個念頭不斷催促她,趕緊去把這口訣告訴二郎。
長這么大。
楊寧從未經歷過如此奇異的事,心里難免不安。
她好幾次想向李巖詢問此事。
可話到嘴邊,另一種強烈的感覺便會涌現,警告她這件事至關重要,絕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哪怕是李巖也不行!
一旦說出去,就會給家里招來禍患。
會讓李巖染上不幸。
心中憋著這樣一個秘密,卻無人可以商量,楊寧滿心盼著楊安趕緊回來。
好向他訴說。
于是著急催促道:“二郎怎么還不回來?”
李巖笑著回應:“夫人,你這會兒都問五六次了,放心吧!我同二郎一起出的大獄,他身邊還有珂珂姑娘跟著,不會有什么事的,估摸著馬上就會回來了”
他這話剛說完。
“姐姐姐夫,某回來了!”門外便傳來楊安的吆喝聲
“可算回來了!”
李巖和楊寧都松了口氣。
身體已恢復得差不多的楊寧下了床,與李巖一同出門迎接。
然夫妻二人剛走出院子。
就看見院子里除了楊安,還有一隊銀甲官兵。
這些官兵個個肅穆威嚴。
手持刀槍弩盾,隊列嚴整,銀甲上透著森森煞氣,令人望而生畏!
而楊安就在他們包圍中!
李巖:?。?!
楊寧:?。?!
楊寧渾身的血都涼了,李巖也瞬間繃緊了身體,還以為朝廷又派人來抓人了。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接連被欺負。
李巖楊寧繃勁的情緒瀕臨崩潰,決意與這些人拼死相搏之際。
就見為首的銀甲軍官十分客氣地向他們拱拱手說道:“想必二位就是李不良和家李娘子吧?恭喜二位,李不良與楊兄立下大功,朝廷特賜封賞,還請幾位接旨。”
嗯?
封賞?
這陣仗不是來抄家的嗎?
不是來抓人的嗎?
不是來殺頭的嗎?
李巖夫婦頓時都愣住了。
楊安見他們呆立在原地,像木頭人一般,趕忙走到兩人身邊,輕輕戳了戳他們的腰,小聲提醒:“別愣著了,快接旨姐夫姐姐!”
兩人這才回過神來。
云里霧里的跟著楊安一同抱拳拜下。
吳桐清了清嗓子。
展開嘉獎令,開始宣讀起來。
“云州李巖、楊安剿滅十四人盜匪團伙,其中九品武者兩人,功勛卓著,朝廷特予賞賜:主功李巖封爵簪裊,授八品法曹參軍之職,五日內上任。從功楊安封爵上造,另賞黃金百兩、白銀千兩、良田十頃,以彰其忠勇?!?/p>
李巖:???
楊寧:???
兩人這下更加懵了,尤其楊寧世界觀受到了極大的沖擊,自家弟弟殺了人朝廷不僅沒有追責,反而還要嘉獎?
阿弟的了爵位,相公居然還升官了?
吳桐笑道:“李不良,趕緊接旨吧,還有你的官服!”
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
李巖稍稍回過神,銀甲士兵已經將官服送到他面前了,下意識接到手里時,看到八品武官服上繡著的犀牛。
他伸手出去的手停住了。
別人或許不清楚王氏錢莊的事。
李巖心里明鏡似的。
王狗兒、鄭懷義,還有那些潑皮無賴,全是楊安一人拼死剿滅的,這功勞是楊安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和自己毫無關系!
這三等簪裊爵位還有這身官服。
分明該屬于楊安!
自己憑什么去接?!
李巖正直無比,抬起頭來就要當著眾人的面就要說出實情。
楊安心里暗叫不好。
這事一旦捅破,他們家定會被林業平盯上!
眼疾手快。
楊安趕在李巖把實情講出來前推了他一把,搶話道:“姐夫!這是你應得的,快些接旨吧!”
李巖為人雖正直,卻并不愚鈍。
不然也當不上不良帥。
看出楊安是故意讓自己接旨,讀懂了楊安的用意后,李巖雖滿心羞愧,卻還是接過了旨意。
送完旨意。
吳桐算是忙完了差事對楊安等人道:“下官任務至此結束,就不打擾諸位了,告辭?!?/p>
“吳兄留步!”
楊安豈能讓人白來一趟,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走上前,塞進吳桐袖中,“吳兄辛苦,家中簡陋沒有茶水,還請路上買杯茶喝。”
吳桐眼前一亮。
攥著楊安的手感激道:“從今天開始,楊兄就是我吳某的手足兄弟,至愛親朋!”
沒想到他反應這么大。
楊安有些奇怪:“不就是些銀錢嗎?吳兄不必如此?!?/p>
吳桐卻唏噓道:“楊兄,聽說過奇跡嗎?”
楊安搖搖頭:“莫非吳兄見過?”
吳桐點點頭:“一個月前,我去教坊司押妓,大茶圍的時候沒想到遇上了我爹,被他一頓痛打,逐出家門,還斷了我這個月的銀錢不給吃不給喝?!?/p>
“身上最后只剩三文錢。”
“走投無路的我為了活過這一個月,拿著這三文錢進了賭場?!?/p>
槽點太多。
以至于楊安都不知道從哪開始吐,他道:“莫非吳兄運勢極佳,賺回了銀子,撐到了現在?”
吳桐道:“輸完了?!?/p>
楊安:……
他從錢袋里又掏出一錠大銀。
塞到吳桐手里。
要不是人多吳桐就直接給楊安跪了,他感激不已道:“楊兄,別的話也不多說了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再生父母!日后若有任何吩咐,只管直說便是,在下萬死不辭!”
總不能一直被動的等崔林兩家來害他們,楊安道:“我還真有事勞煩吳兄幫忙?!?/p>
吳桐道:“楊兄但說無妨?!?/p>
“先前黑衣人殺鄭家子弟時,似乎在找什么賬本,說不定是個線索,可否勞煩吳兄幫我查查鄭、王兩家的底細,以及他們跟什么人交集密切?”
“小事一樁,交給某了。”
“有勞吳兄?!?/p>
兩人說完話,靠著八字硬挺過這個月的吳桐揣著銀子,滿心歡喜離開。
圍在李家院子里的老太太們。
以及后續聽到動靜敢來看熱鬧的眾人瞬間沸騰起來,“楊郎君被封為上造了!這么年輕就得了二等爵位!”
何老先生滿面紅光哈哈大笑道:“楊二郎十歲考上童生那會兒,老夫就斷言他絕對不是一般孩子,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十幾歲的上造!二郎就是咱們坊最有出息的!”
眾人滿是羨慕的說道:“李不良也了不得!竟得了簪裊!咱們萬壽坊原本只有里正大人一位簪裊,現在又多了一位,李家往后可要興旺發達咯!”
“叫什么李不良,現在是李參軍!八品大官!”
“最幸福的還得是楊娘子,有這樣一位好弟弟,好丈夫,苦盡甘來了。”
“哎,要說咱們萬壽坊的年輕娘子,誰有楊娘子這般賢淑?”有老太太感慨道,“每年逢年過節,她總惦記著我們這些無人照料的老婆子,送來米面糧油。除了她,誰還把我們放在心上?心地這么好的人,活該享福!”
人群里。
看著擺在楊家院子里的那幾箱封賞。
李老太太眼都紅了。
剛剛吳桐宣讀那些賞賜時,她就難受得要命。
如今聽別人這般議論。
心里更是發酸。
什么時候楊安變成最有出息的娃了!剛剛坐在大柳樹下的時候,你們可不是這樣說的!
李老太太擠進幾個老婆子中間。
故作平淡地說道:“不過是個公士爵位而已,也算不得什么,而且這爵位楊安還不是靠著李不…李參軍才得來的,又不是他自己的本本事?!?/p>
往常幾個圍在她身邊的老婆子。
這時只瞥了李老太太一眼沒在拍她馬屁,甚至都沒理她,扭臉就跟著人群恭賀楊家兄妹還有李巖去了。
李老太太被晾在原地。
與眾人格格不入的她臉色鐵青,差點沒給自己氣死。
“這些勢利眼!”
受不了這委屈的她掉著眼淚往家跑去。
……
……
……
又是將近五千字大章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