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如春的國子監(jiān)里。
唯獨姜純熙所在的小院依舊風(fēng)雪密布。
此時珂珂已經(jīng)回來多時。
姜純熙坐在小榻上翻著詩詞,珂珂坐在她腿邊左手拿著糖葫蘆又是抱著玉簫,叭叭地講著剛才的事,從云州大獄一路講到楊安在鄭家遇襲,事無巨細(xì)。
“小姐,大哥哥好壞呀,”珂珂舔著冰糖葫蘆,開心笑道:“他居然假扮你的學(xué)生,拿你的身份去嚇唬人!”
沒計較楊安扯虎皮做大旗的事。
姜純熙反而瞥了珂珂一眼:“這么說,我給你的那張法符,你給他用了?”
“不就是一張法符嘛,小姐你一天能畫好多張呢,不打緊的對不對?”
“不打緊,不過你這個月的例錢沒了。”
珂珂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抱著姜純熙的腿嗷嗷大哭:“小姐不行啊!一個月沒有月錢,就是一個月沒有零食吃!珂珂會死的!”
姜純熙:……
見她淚眼汪汪的模樣,姜純熙沒轍道:“兩天的例錢?!?/p>
剛剛還哭成花貓臉的珂珂。
頓時笑逐顏開起來。
順著姜純熙的裙擺爬到她腿上,“吧唧”在她側(cè)臉上親了口:“小姐最好啦!”
姜純熙滿眼嫌棄,拎著珂珂的后頸。
扔進(jìn)旁邊的書堆里。
珂珂卻又屁顛屁顛跑到她腳邊坐下,仰著臉問:“小姐這里的詩詞你看完了嗎?可找到有用的沒?”
姜純熙搖了搖頭:“沒有,老氣橫秋沒有半點靈氣?!彼龂@了口氣,“只能依你說的,明天去找博士,將這次院試詩詞改成以‘寒’為題,看看有沒有希望。”
珂珂也跟著嘆了口氣。
而后忽然想起一事,她眸子亮亮道:“小姐小姐,大哥哥好像也要參加這次院試呢!小姐你說,大哥哥有沒有可能能寫出你要用的詞?”
“要是大哥哥寫的詩詞與小姐有用?!?/p>
“小姐可以收大哥哥當(dāng)學(xué)生嗎?這樣珂珂就能天天找大哥哥玩了!”
“你似乎很喜歡他?”
姜純熙斜了珂珂一眼。
珂珂小臉紅紅抱著玉簫扭捏笑道:“也沒有啦,珂珂還是最喜歡小姐的~”
姜純熙收回目光:“若他真能寫出這樣的詩,收他當(dāng)個學(xué)生也不是不行?!?/p>
……
出了公主府。
沒留下來陪安樂公主用膳的楊安腹中有些饑餒,來到王石頭的燒餅鋪子。
王石頭樸實。
他家的餅子也樸實,在云州也算是賣出名的,到了飯點鋪子里幾乎坐滿了人,楊安笑道:“石頭哥,今天生意真不錯呀!”
王石頭見楊安來了。
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拿抹布給他擦了個干凈的空位熱切的招呼道:“安哥,吃兩個餅子再走?!?/p>
楊安沒在公主府吃飯。
正有此意。
很快,王石頭就送來了五個熱騰騰的肉餅和一碗油茶,油茶里的蛋花肉絲明顯比別人多了不少。
楊安笑道:“多謝了,石頭哥?!?/p>
王石頭嘿嘿一笑:“安哥你先吃,俺去忙活了。”說罷便轉(zhuǎn)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楊安邊吃肉餅,邊琢磨著事。
藏在背后的人到底是不是崔文彥,他害我們家到底是為什么呢?
聽那鄭家少年的話。
他們要自己死,卻要活捉姐姐…
楊安瞇起眼,三兩口吃完一張肉餅,灌了口油茶,心道:莫非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在姐姐身上?
萬壽坊。
家中高燒昏迷的楊寧眉心中的金光,在多次刺激下終于突破了封鎖。
“嘩”的一聲將整個房間都照亮。
守在小院里,正專心對付肉干的滿滿,猛然察覺到一股危險氣息,身上像炸毛一般,嗖地將沒吃完的肉干塞進(jìn)嘴里。
化作一道黑線闖進(jìn)楊寧的臥房。
滿滿進(jìn)來的一瞬,那縷金光已全部消散,收回了楊寧的眉宇間。
原本昏迷的楊寧。
腦海中突然多出一段玄奧的口訣。
高燒退卻她緩緩睜開雙眼,喃喃道:“想起來了……我終于想起來了……我要把這段口訣告訴二郎…只能告訴二郎……”
……
搞不懂背后之人的真實目的。
楊安盤算道:現(xiàn)在有用的信息太少,回家問問姐姐再說知不知道什么,另外崔、林兩家的事不能再瞞著姐夫、姐姐了。
小人報仇沒日沒夜日。
以后王狗兒、孫銘這類事,恐怕以后還會有,雖然家中有滿滿在,但也得讓他們?nèi)蘸笮⌒男┎判小?/p>
楊安吃的很快。
就當(dāng)把最后一口餅子塞進(jìn)嘴里時,忽然察覺有道目光在窺視自己!
楊安猛地轉(zhuǎn)頭看向那道視線的方向,卻見巷口站著一個臟兮兮的小乞丐。
觸及到楊安的目光。
小乞丐像被嚇到了,趕忙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瑟瑟發(fā)抖。
真乞丐還是假乞丐?
不會是崔林兩家的人來跟蹤我的吧!
楊安趁著小乞丐低頭的功夫,悄悄拔出腰間那把無堅不摧的匕首。
藏進(jìn)了袖口。
轉(zhuǎn)而他又向王石頭要了兩張餅子包好。
朝著那小乞丐走了過去。
等楊安走近。
那小乞丐本就發(fā)顫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楊安壓著藏匕首的手,把餅子遞到他面前,“小兄弟餓了吧?這兩張餅子給你吃?!?/p>
小乞丐聞言又是縮了縮脖子。
依舊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一聲不吭。
楊安準(zhǔn)備試探他一下,如果真是崔林兩家的人,止住后說不定能從他嘴里撬點東西出來。
做好出刀的準(zhǔn)備后。
楊安蒙的攥緊那小乞丐的手腕!
小乞丐疼得眼淚都涌了上來,半點沒有半點抵抗,怕喊出來的他死死咬著下唇,很快咬出血來。
攥著小乞丐的手腕。
楊安發(fā)覺他胳膊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手臂瘦得像麻桿,仿佛輕輕一掰就能斷,身上更沒有半點練武的痕跡。
頓時知道自己誤會了。
這真是個普通乞丐。
楊安趕緊松開小乞丐的手腕,將餅子地塞進(jìn)他手里,賠罪道:“抱歉了小兄弟,是我魯莽了,這兩張餅子,算我請你的?!?/p>
小乞丐還是沒說話只搖搖頭。
“不會說話嗎?”欺負(fù)了這樣一個可憐人,楊安心里更覺虧欠,從懷中掏出一錠大銀給他時。
轉(zhuǎn)念一想。
小乞丐身子單薄,一錠明晃晃大銀直接給他,說不定會害了他。
于是楊安將銀子一點點擰碎。
捏成小塊。
這才塞到小乞丐手里。
“這些銀子你藏好,”楊安叮囑道,“若是還記得家人在哪,就去尋他們吧。”
小乞丐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
能幫的也只有這些了,楊安道:“那你多保重,我先走了?!?/p>
說完。
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離去。
等楊安走遠(yuǎn)了后,小乞丐拿著熱乎乎的餅子,慢慢抬起腦袋望著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唇,細(xì)聲細(xì)氣道:“我會說話的…”
……
從云州大獄出來后。
李巖直接就返回家中,很快回到了萬壽坊里。
他胯下的馬是從里正家中借來的。
剛回地方。
李巖便牽著馬還給里正,里正心里掛著楊二郎,一直站在房間里翹首以盼。
見李巖牽馬回來了。
他上前關(guān)切問道:“怎么樣?二郎沒事吧?”
里正此時鼻青臉腫,臉上和胳膊、手背上還有抓痕,看這樣子李巖就知道他肯定又和李老太太打起來了。
里正懼內(nèi)。
這在村里是眾人皆知的事。
李巖裝作沒看見,只是感激道:“感激里正照拂,二郎已經(jīng)沒事了?!?/p>
“哈哈沒事就好!”
里正也是松了口氣,已經(jīng)六七十歲的他在萬壽坊快要生活一輩子了,村里大部分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他希望每家人都能平安順?biāo)臁?/p>
李巖還回了馬匹道了謝,心里掛念著楊寧他也沒與里正多做寒暄,道了聲告辭后匆匆往家趕。
路過村子里的大柳樹時。
以李老太太為首的幾個老嫗正坐在樹下曬太陽,迎面撞上,李巖雖然知道李家老太太對自家頗有偏見,卻也不好裝作沒看見。
抱拳行禮,打了聲招呼。
此時楊安被武侯衛(wèi)抓走的事,早已通過李老太太的嘴傳遍了整個萬壽村。
幾個老太太立刻七嘴八舌地追問:“二郎怎么樣了?”
“怎么就進(jìn)大牢了?”
“犯了什么錯?還能出來嗎?”
李巖本不是善于言辭之人,面對七嘴八舌的問話,他連連應(yīng)付了幾句句“已經(jīng)沒事了后”,便匆匆離開。
等李巖走后。
坐在人群中央的李老太太陰陽怪氣地說:“進(jìn)了云州大獄,哪還能沒事?不死也得脫層皮。”
云州大獄有多可怕。
云州人盡皆知。
進(jìn)去后就沒有能全個走出來的,李老太太這樣說,其他老太太也深以為然,紛紛嘆息:“是啊,楊家二郎肯定是出事了,要是沒事怎么沒跟李不良回來。”
“也不知道楊安那孩子到底犯了什么法,怎么就被抓進(jìn)去了?!?/p>
“不管怎么回事,肯定不光彩,就算能從出來,有這黑點背在身上,日后怕是連老婆都討不到。”
“唉,李不良真是倒霉,攤上這對姐弟。前幾天剛受傷好利索,又得為楊二郎奔波?!?/p>
提起這事。
李老太太就氣不打一處來,“當(dāng)年我那外甥女多能干,不過是黑了點、矮了點、模樣普通點,其他哪點不比楊寧強?媒婆都跑斷腿了,死活不愿意,就非得娶楊寧這個狐貍精?!?/p>
“美色迷惑,落得這下場,全是自己做的!”
李老太太身為里正的妻子。
而里正掌管著整個萬壽坊。
加上里正又是坊里爵位最高的三等簪裊,整個坊中的老太太都以她馬首是瞻。
她們應(yīng)和著:“李姐姐說得對,還是你看得透徹!娶親就得娶賢良的,就說楊安和楊寧這對姐弟,看那模樣就不是安分的人,早晚要出事?!?/p>
“可不是嘛,前幾年看楊安還挺老實,如今怎么突然就鬧進(jìn)云州大牢了,還是李姐姐家的孫子好啊,才十五六歲就考上童生了,將來肯定是咱們坊里最有出息的娃?!?/p>
“瞧你說的什么話,楊安哪能跟李姐姐家的大寶比?!?/p>
提到自己的孫子。
李老太太立刻換上驕傲的神情,跟剛下了蛋的母雞一樣道:“這話說得在理!我那孫子以后是要當(dāng)大官的,十個楊安也比不上他。”
“那我們可提前恭喜李姐姐了!”
“李姐姐發(fā)達(dá)了別忘了我們?!?/p>
就在一眾恭維之際。
忽然一隊人馬卷著風(fēng)塵疾馳而來,約十余人皆身著亮銀色甲袍,在陽光下寒光閃爍,如舞動的銀龍般氣勢不凡。
瞬間吸引了所有老太太的目光。
“這些人是干什么的?”
“是知道啊,動靜這么大肯定有事!”
“他們穿著甲胄、帶著兵器,一看就不好惹。”
李老太太想起楊安被關(guān)云州大獄的事,突然驚道:“莫非楊安犯了抄家大罪?沒錯了這定是朝廷派人來抄家的!不然哪來這么大的陣仗?”
其余老太太紛紛點頭附和。
“李姐姐說的對。”
“看著他陣仗楊二郎真的要完了!”
“何止是楊安,咱們大夏法律實行連坐,看著陣仗怕是李巖楊寧都跑不了?!?/p>
李老太太聽到這句話,忽然想起大夏的連坐罪,若是罪名過重話不僅親戚要受牽連,關(guān)系密切的鄰里也難脫干系。
里正曾借給李巖馬匹!
那我們家會不會也被牽連???
李老太太臉色瞬間大變,急得咋呼著跳了起來,就要往家跑。
就在這時。
領(lǐng)頭的軍士似乎辨不清方向。
張望著環(huán)顧四周,見大柳樹下坐著一群老太太,便策馬飛馳而來。
攔住了正要離開的李老太太。
軍官翻身下馬客氣地問:“敢問老夫人,可知李巖家住在坊中哪片?”
聽那軍官詢問李巖家所在。
李老太太只覺腦海中轟然一響。
完了真是來抄楊家的!
還找上我來!
已經(jīng)自己連坐了的李老太太“哇”地一聲癱坐在地,發(fā)出殺豬般的哀嚎:“老身跟他們家沒關(guān)系??!”
“莫要牽連我!”
“姓李的你個老王八蛋!老身早說了別把馬借給他們,你偏要借,現(xiàn)在完了吧!”
她癱在地上哭嚎不止。
這番舉動把問路的軍官整懵了,我不過是問個路,怎么就扯上抄家了?!
還以為老太太犯了瘋病。
銀家軍士嚇得后退一步,再向其他老太太打聽,卻見眾人在李老太太的帶動下,都以為是來抄家的。
瞧著軍官看向她們。
腿腳好的老太太拔腿就跑,腿腳不好的跟李老太太一樣,也都嚇得癱倒在地哭嚎起來。
銀甲軍官都麻了!
而后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你們在碰瓷!你們想訛我是不是?”
看透了老太們的詭計,銀甲軍官邪魅一笑,“呵呵,這世上能訛我吳桐的人還不存在!”
話落。
這位叫吳桐的軍官。
往地上一躺,混進(jìn)滿地撒潑打滾的老太太里面,也發(fā)出殺豬一般的哀鳴!
“打人了!”
“打官了!”
“老太太毆打朝廷命官了!”
吳桐一時間聲音竟然壓過了老太太們。
老太太一聽。
這軍官開始栽贓陷害她們了,這怎么能行!當(dāng)時也不顧老命的扯著嗓子嚎!
悲愴之聲此起彼伏。
楊安剛進(jìn)坊就聽見了,“莫非是又有老人沒扛過這個冬天去世了?”
“誰家孝子賢孫哭得這么傷心?”
心中納悶的他接著往前走。
只聽哭聲越來越大。
等走到坊子中央那棵大柳樹旁時,楊安才看到并非誰家辦喪事,而是一群老太太在地上打滾呢。
銀甲軍官突兀的混在其中。
還抱著幾個衣衫凌亂嗷嗷痛哭的老太太。
這是干嘛呢……
見過邪門的,沒見過那么邪門的!
由是楊安都眼角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趕緊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去。
沒看錯。
就是那么邪……
嗯,不對!
那個穿銀甲的軍官怎么有點眼熟。
楊安想起來了,吳哲大人在云州大獄救他的時候,銀甲軍官就拿著通緝令跟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