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月內,霍知岸總共去過兩次,第一次是淺喜剛下落風縣那周。
他跟她簽解約合同那晚,她情緒并不好,似乎跟霍郁成鬧了什么矛盾。
隔天她帶隊去了落風縣,他不放心,也跟去了。
為了怕被她看見,他沒有住在二表伯的旅館,在隔壁一家民宿住了一宿。
第二次過去是上個月,這次他找了個借口,去做康復回訪。
從病人家里出來已經晚上,他長時間沒有見她,這次來落風縣又有合理的理由,于是打算借著“順道”的機會看看她。
許懷業乍一見到他,顯出一副非常難堪和古怪的神情。
他表現得熱情貼切,和藹可親,那雙滴溜溜看著他的眼睛里,帶了些他看不懂的某種同情。
霍知岸問他淺喜是否也在旅館房間,他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來。
“二表伯,您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說。”
“直......直說嗎?”許懷業猶豫再三,礙于霍郁成那邊的壓迫感,最后也沒敢直說,只能旁敲側擊問他:
“知岸啊,你哥.......最近在落風縣好像也有個生意來往,經常落風和煙錦來回跑,這件事,你知道吧?”
霍知岸聽罷,很快會意過來。
他臉上隱隱布了層夜色,渾身郁氣再次籠罩。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
許懷業哦哦了幾聲,笑得又輕松又勉強。
自那以后,霍知岸就再沒去過。
*
茶室內,林閔茵看自家兒子一副沉郁的樣子,心中不得氣,正要輕罵他一句,門口傳來一個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個保姆敲門出現在門外,對霍老太爺回報:“老太爺,朵朵小姐從樹上掉下來了。”
此話一出,屋內人的聊天聲全都中斷。
林閔茵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急頭白臉:“摔傷了沒?!”
“倒是沒有怎么摔傷,就是......”那年輕保姆低著頭,不斷瞟了幾眼主座上的老太爺:“踩斷了一根樹枝。”
林閔茵聽見沒受傷,大松一口氣,重新坐回位置:“一根樹枝,踩斷就斷了。”
“那樹是......”
“到底怎么了?”霍家三爺霍聽竹問。
保姆鼓足勇氣,終于說了出來:“她踩斷的是前廳中央......大少爺送給老太爺的那棵千年壽松。”
此話一出,屋內瞬間陷入死寂。
淺喜聽到旁邊幾個保姆倒吸一口涼氣。
沈韻看笑話般,瞄向林閔茵一家,假裝著急地哎呦了聲:“那可是爸的壽松啊!龍福寺的無塵大師開過光的!壽松壽松,怎么好給折斷了?!朵朵這孩子,也太調皮了!”
原是為他長壽求的古松,松木折斷了,不就預示著壽命......
林閔茵和霍聽竹對視了眼,望向主座上臉色早已沉下來的老太爺。
老太爺年紀越大,本就越信這種東西。
林閔茵意圖緩和氣氛:“這壽松怎么好隨意亂爬的?朵朵這孩子......”
霍聽竹臉色鐵青,站起來低沉道:“朵朵呢?!”
“這會兒不知跑哪兒去了。”保姆回答。
沈韻笑道:“知道自己惹大事了,還知道躲起來呢。”
“你把她叫過來,給爺爺道歉。”霍聽竹冷道。
“不用了。”霍老太爺端起旁邊茶盞,抿了口茶:“找到了帶去居士堂罰跪,今晚別吃飯了。”
霍聽竹一聽父親發話,沒好直接反駁。
林閔茵卻急了,罰跪就罰跪,罰不吃飯是不是太重了點?
“爸,今晚是聽竹的答謝宴,朵朵不上桌,讓她一個人在居士堂跪著,是不是太過了點?她一個小孩......”
“她一個小孩!”霍老太爺手里的茶盞哐當砸在梨花木桌上,琥珀色的茶湯飛濺,驚得屋內眾人全都抖了抖。
“頑劣不堪!無法無天!”
霍老太爺手掌一拍太師椅扶手,震得旁邊茶盞蓋叮叮響:“今天爬到我壽松上斷我木枝,明天是不是要爬到老頭子我頭上撒潑了?!”
屋內眾人大氣不敢出,皆怔在原地緩了幾秒。
“晚上還有外客來,一進門看我斷木壽松,讓別人怎么想我們霍家?怎么想我霍老頭?對外是不是要傳我老頭命不久矣了?!”
他越說越激動,猛地咳了幾聲。王伯立即幫他拍背舒氣。
淺喜和霍知岸同時站起來,面色擔憂。
“爺爺......”霍知岸連忙勸:“您別動怒氣壞了身體。”
霍老太爺鮮少發這么大的火,饒是原本看笑話的沈韻也一聲不敢吭。
淺喜側頭看了眼旁邊兩個保姆,悄然示意了眼。
兩人才頓時反應過來,慌忙上前幫忙收拾老太爺桌面的茶水。
林閔茵瞄了眼旁邊的霍聽竹,見丈夫不說話不幫腔,心覺委屈,左右不過一棵樹,有自己女兒重要嗎?朵朵都不知道摔沒摔傷。
她臉色陰沉,轉身出去找女兒了。
霍聽竹安慰了父親幾句,“爸,您別生氣,我去找朵朵,親自領去居士堂罰跪。”
話畢跟著林閔茵急急走了。
沈韻見惹事精的父母都跑了,自己拍拍屁股站起來,隨便找了個借口跟老太爺道別,也跑了。
屋內只剩下淺喜和霍知岸。
淺喜安慰他:“爺爺,舊去新來,木斷發新枝,這不算壞的寓意。在我們那里,古時過年還有折樹枝進財進喜的說法,您別生氣。”
“我先去前庭看看情況,如果折得不嚴重,讓園匠師傅緊急修理下,客人進來,又是晚上,應該不會留意到的。”
霍老太爺聽她這么一說,臉色微微轉好。
他嗯了聲:“你先去看看。”
“好的。”
霍知岸欲要追她,轉頭看了眼太師椅上的爺爺。
他猶豫了會,上前察看爺爺身體,霍老太爺擺擺手:“我還不至于那么脆弱。”
“你跟淺喜去前庭看看那棵壽松。”
霍知岸瞄了眼淺喜的背影,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