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丹會不歡而散。
陳峰甩袖離開后,場面僵持得厲害。
王長老也沒了興致,隨意說了幾句場面話便提前走了,剩下的人自然也就沒了留下來的心思,三三兩兩地散去。
林夜把地上的碎屑和丹渣收拾干凈,扛著掃帚,準備把工具送回雜物房。
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之前跟在陳峰身后的丹堂弟子。
他從上到下掃了林夜一遍,那副模樣,活脫脫就是菜市場的屠戶在掂量一頭豬能出多少斤肉。
“你叫什么名字?”
“林夜。”林夜低著頭,回答得規規矩矩。
“百藝坊來的?”
“是。”
“行了,你跟我來一趟。”
那弟子丟下這句話,也不解釋,轉身就走。
林夜心里什么都清楚,一句話沒多問,扛著那把比他還高的掃帚,默默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丹堂安靜的回廊,來到一處相當僻靜的偏院。
那弟子在一間廂房門口停住,伸手推開了門。
“進去吧,陳師兄在里面等你。”
林夜邁步進屋。
陳峰正坐在屋子中央的桌邊,手里捏著一個茶杯,慢慢轉著。
他沒開口,也沒讓林夜坐下,就讓林夜那么杵在屋子中間。
過了許久,陳峰才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輕輕一放。
“今天在臺上,是你故意讓我出丑的,對吧?”
他問得不帶一點拐彎抹角。
林夜的頭垂得更低了,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師兄誤會了,我……我就是個燒炭的出身,沒見過大場面,就隨口胡說的。”
“我哪里懂什么煉丹啊。”
“隨口胡說?”陳峰冷哼。
“說得倒是挺巧。”
“要不是你那幾句屁話,我最多也就是炸了一爐丹。現在可好,整個丹堂的人,都把我當成一個連爐子都檢查不明白的蠢貨!”
他情緒有些上來,手在桌上拍了一下。
林夜的肩膀明顯地抖了一下,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小人物特有的畏縮。
“師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給您賠罪,我給您磕頭了!”
他說著,膝蓋一軟就要往地上跪。
“行了!”
陳峰出言喝止。
“我陳峰,還不至于跟你這種貨色計較。”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通體潔白的玉瓶,扔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今天的事,說到底是我自己學藝不精,檢查不周,遷怒了別人。也算你小子無意中點醒了我。”
“這瓶里,是三枚‘凝氣丹’,算是我給你的謝禮,也算是賠罪。”
“拿著它,滾吧。”
“以后,別再讓我看見你。”
陳峰說完,就合上了雙眼,一副多看林夜一眼都嫌臟的架勢。
林夜站在原地,看著桌上那個精致的小瓶子,好像腦子沒轉過來。
他遲疑著上前,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捏在手里。
他拔開瓶塞,沒有湊上去猛吸,只是將瓶口在鼻端前極快地晃了一下。
一股丹藥特有的清香,混雜著另一種幾乎聞不到的、極淡的氣味,飄進他的鼻腔。
林夜的內心,平靜無波。
斷魂散。
一種慢性的毒物。服下后一個時辰才會發作,發作時經脈會徹底錯亂,氣血倒行逆施,人會陷入癲狂,最后七竅流血,死狀凄慘。
手法太糙了。
他在心里給出評價。
煉制的手法太糙了,連最基本的、用來遮蓋斷魂散獨特藥性的鎖心草都不知道加一點。
這是生怕別人聞不出來里面有鬼嗎?
這業務水平,要是放在百藝坊里那些專門給人下毒的藥童堆里,都屬于第一批就要被淘汰的那種。
可他臉上,卻恰到好處地浮現出一種混雜著不敢置信和狂喜的表情。
“謝……謝謝陳師兄!”
“陳師兄您真是大人有大量!我……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林夜的腔調里帶著明顯的顫抖,好像真的被這從天而降的賞賜給砸懵了。
他急不可耐地從瓶子里倒出一枚丹藥。
丹藥色澤圓潤,賣相著實不錯。
他沒有任何遲疑,直接仰頭扔進了嘴里,喉結上下滾動,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丹藥順著喉嚨滑下,被他用一股巧勁,穩穩地藏在了舌根底下。
躲在里屋門后,透過一條門縫往外看的那個弟子,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林夜砸吧砸吧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好藥!真是好藥啊!”
他對著陳峰的方向,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陳師兄煉的丹,就是不一樣!入口即化,我感覺現在肚子里都暖烘烘的,渾身上下都是力氣!”
“謝謝師兄!謝謝師兄!”
陳峰這才睜開眼,看著林夜那副沒出息的嘴臉,厭惡之中,又藏著一抹計劃得逞的快意。
“滾。”
他只吐出一個字。
“是是是,我馬上滾,不打擾師兄清修!”
林夜像是得了大赦,把那個白玉小瓶寶貝一樣地揣進懷里,點頭哈腰地退出了房間。
他走后,里屋的弟子才走了出來。
“師兄,他吃下去了。”
“嗯。”陳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
“算好時間,一個時辰之后,他應該剛走到回雜役房的那條偏僻小路上。”
“到時候,一個偷學丹藥、胡亂吞服導致走火入魔的雜役,被我‘清理門戶’,合情合理。”
“還是師兄高明!”那弟子連忙奉承。
陳峰沒再說話,只是轉著手里的茶杯。
他心里在盤算,該用什么手法,才能讓那個收尸人死得最痛苦,最難看,才能泄他心頭之恨。
另一邊,林夜離開了丹堂。
他沒有走人來人往的大路,而是熟門熟路地拐進了一條通往雜役房的偏僻小徑。
這條路兩側都是密不透風的樹林,平時壓根就沒人走。
他心里默默計算著時間。
斷魂散,一個時辰的發作期。
陳峰的計劃,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得明明白白。
無非就是等自己毒發身亡,再給自己安上一個偷盜丹藥的罪名,到時候死無對證。
真是……幼稚得可笑。
林夜走著走著,腳步開始變得有些虛浮,身體也控制不住地微微搖晃起來。
他伸出手,扶住旁邊的一棵大樹,張大嘴巴,大口地喘著氣。
他甚至還抬起另一只手,對著自己的胸口捶了兩下,臉上擠出痛苦的表情。
既然是演戲,自然要把全套都做足。
他繼續往前走,步履蹣跚,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好像隨時都會倒在地上。
這條小路的盡頭,就是獵人給他布置好的陷阱。
而他這個“獵物”,正一步一步,無比配合地主動走進去。
林夜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驚慌和痛苦。
但他心里,卻在想著另一件事。
【檢測到‘丹火印記(殘缺)’,是否吸收?】
剛才收拾丹爐殘渣時,順手牽羊得到的東西。
他沒有立刻吸收。
他在等。
等一個更完整的,更精純的。
不知道陳峰這個丹堂“天才”的【丹火印記】,是什么成色。
但愿,能給自己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