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管事帶著人狼狽地走了。
林夜的茅屋門口,卻沒人敢靠近了。
之前那些準備看熱鬧,或者想上來踩一腳的藥童,都遠遠地站著,交頭接耳。
“看見沒?孫管事自己上,都吃了虧!”
“那小子用的什么邪門歪道?就那么拿根鐵棍子一碰,人就不行了?”
“什么鐵棍子,那是板車的輪軸!這小子,從尸坑出來,身上邪性得很。”
“以后離他遠點,這人就是個瘋子,連管事都敢動手。”
第二天,孫管事被人一招擊退還帶傷的事,像一陣風,吹遍了百藝坊的各個角落。
沒人敢在明面上議論。
但林夜走在路上,那些原本對他不屑一顧的藥童,現在都會遠遠地繞開。
那種避開瘟神的態度,比直接的挑釁更有分量。
這個從尸坑里爬出來的收尸人,在他們心里,從一個“走了狗屎運的雜役”,變成了一個“不好惹的愣頭青”。
一個天生蠻力,又不懂規矩的瘋子。
林夜不在乎。
他回到那間破茅屋,把門關好。
這幾天,他除了完成孫管事派下的那些刁難人的雜活,其余時間都用來消化腦子里多出來的東西。
【藥理精通(中級)】帶來的知識,就像一個巨大的寶庫。
而孫管事那一戰,也讓林夜找到了打開寶庫的鑰匙。
他現在看人,看到的不再是皮肉筋骨,而是一具由經脈和穴位構成的、可以被輕易破壞的精密器物。
林夜需要更多的材料,更多有毒性的藥草,來驗證自己的想法。
可惜,孫管事吃癟之后,就再也沒露過面。
但整個百藝坊的藥材領用,都被卡得更緊了。
別說是他這個新人,就連一些老藥童都領不到什么好東西。
林夜把那根沉重的鐵輪軸橫在膝上,手指在冰涼的金屬上輕輕敲擊。
他在等。
等一個機會。
夜深了。
規律的敲門聲響起。
三長,兩短。
林夜起身開門,趙清月俏生生地站在月光下的陰影里。
她換了一身樸素的衣裙,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氣度,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進來。”
林夜側身讓她進屋,然后立刻把門關上。
茅屋里空間狹小,一股霉味混雜著草藥的氣息,并不好聞。
趙清月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開門見山。
“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煩?”
她一開口,就不是什么好消息。
“孫管事?”
林夜反問,給自己倒了碗水。
“他只是個跑腿的。”
趙清月走到桌邊,自己拉開一張凳子坐下,動作里帶著一種命令式的隨意。
“他背后,是丹堂的王長老。”
王長老。
林夜端著水碗的動作停了一下。
丹堂的長老,那是百藝坊真正的靠山,是宗門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我聽說,孫管事在王長老面前告了你的狀,說你桀驁不馴,身懷邪術,一招就讓他受了內傷。”
趙清月看著林夜,想從他臉上看到驚慌。
但林夜只是把碗里的水喝完,然后把碗放回桌上。
“他沒說錯。”
林夜回答。
趙清月的準備好的一番說辭,被這三個字堵了回去。
她頓了頓,才繼續說:“王長老很生氣。你打了孫管事,就等于打了他的臉。他已經放話了,要把你從百藝坊里趕出去。”
“然后呢?”
他反問了一句,頭也沒抬。
趙清月被他這個反應搞的有點懵。
她設想過林夜可能會有的幾種反應,驚慌,嘴硬,或者向她求助。
唯獨沒有想到是這種全然的無所謂。
“然后?然后就是接下來,你隨時可能會被他們找個由頭弄死,或者比死還慘!”
她加重了口吻。
林夜沉默地聽著。
他心里在盤算另一件事。
一個丹堂長老,會為了一個管事,親自下場對付一個剛從雜役院來的收尸人?
這不合常理。
除非,自己礙了某些人的事,而孫管事,只是那人遞過來的一把刀。
這背后,還是他和趙清月的交易。
想通了這一點,林夜心里反而定了。
“所以,趙小姐今天來,是來告訴我,我死定了?”
他抬起頭,直視著趙清月。
趙清月被他問得一噎。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這個收尸人了。
“我是在警告你。”
趙清月的聲音里帶上了一點惱意。
“王長老那個人,睚眥必報。你現在很危險。”
“我危險,趙小姐又能置身事外嗎?”
林夜把問題拋了回去。
“整個百藝坊都知道,是我把你弄進來的。孫管事被打,王長老第一個要找麻煩的,恐怕不是我這個無名小卒。”
“而是你,趙小姐。”
趙清月沒說話。
因為林夜說的,句句都是事實。
林夜站起身,在狹小的屋子里踱了兩步。
“孫管事現在肯定恨不得我立刻就死。”
“他管著百藝坊的藥材領用,我以后別說那些有毒性的藥草,恐怕連最普通的止血草都碰不到了。”
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轉身看著趙清T月。
“趙小姐,我這是為了給你辦事,才得罪的他。”
“我這個人,沒什么別的本事,就是有點力氣,懂點‘清理’的手段。”
“可如果我沒有門路提升自己處理‘意外’的能力,下一次再有炸爐的‘廢料’需要處理,我恐怕就處理不干凈了。”
“到時候,給趙小姐你惹來麻煩,就不好了。”
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卻字字誅心。
林夜在提醒趙清月,他們的合作,是雙向的。
我的價值,需要你來投資,提供資源。
我變強了,才能更好地替你辦事。
否則,大家一拍兩散,你惹出的麻煩,自己去收場。
趙清月看著林夜,良久沒有說話。
她心里翻江倒海。
她一直把林夜當成一把用完即棄的刀。
一把足夠鋒利,足夠心狠,又足夠愚蠢的刀。
可現在她發現,這把刀,不僅有自己的想法,甚至還想反過來握住她的手。
“你想要什么?”
最終,趙清月還是妥協了。
因為她需要林夜。
“我需要藥草,有毒的藥草。”
林夜說得直接。
“越多越好,越毒越好。”
趙清月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
她想過林夜會要錢,要丹藥,要功法,唯獨沒想過,他要的是一堆沒人要的毒草。
她忽然笑了。
“你知不知道,孫管事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一份大禮。”
“什么?”
“百藝坊里,有一個地方,叫第七號藥圃。”
趙清月慢慢地說著。
“那里,曾經試圖種植一種從禁地里移植過來的異種毒草,結果失敗了。”
“整片藥圃都被污染,寸草不生,只有那種毒草還在變異生長。”
“現在,那里已經被列為禁地,看守嚴格。但每個月,都需要人進去,把里面被毒氣熏死的試藥動物尸體給清理出來。”
林夜的心跳漏了一拍。
“孫管事已經動用了王長老的關系,把你安排進了下一次的清理名單。”
趙清月繼續說。
“他這是要借刀殺人。讓你進那個地方,被里面的毒物活活折磨死,或者直接廢掉。”
“這本來是他的陷阱。”
趙清月看著林夜,一字一句地開口。
“但現在,或許是你的機會。”
一個準備用來害死他的陷阱,在趙清月提前告知后,變成了一張送到他手里的藏寶圖。
“多謝。”
林夜吐出兩個字。
趙清月站起身,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時,她停下腳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最后提醒你一句。”
“第七藥圃里死掉的動物,尸體上會沾染一種名為‘幻心涎’的毒素。”
“那東西不會立刻要你的命,但會侵入你的神智,讓你產生各種幻覺,在無盡的痛苦里被徹底廢掉。”
“孫管事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你好自為之。”
說完,她拉開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林夜關上門,屋子里又恢復了安靜。
他走到桌邊,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輕輕寫下三個字。
幻心涎。
這哪里是陷阱。
分明是一場盛宴。
林夜摸了摸懷里那塊從藥渣池里找到的,刻著“禁”字的殘破令牌。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他心底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