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仙宗的炊事房,坐落在一片相對平坦的山坳里,離主峰廣場有段距離,倒是離弟子們居住的宿舍區不遠。幾排看起來頗為敦實的灰瓦房舍,數個巨大的煙囪正懶洋洋地吐著縷縷炊煙,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復雜而親切的味道——柴火灶的煙火氣、靈谷米飯的清香、各種或燉或炒的菜肴香氣,以及一點點……洗刷不凈的油膩味。
領路的執事弟子將洛九天帶到一間掛著“管事房”木牌的屋子前,表情依舊有些微妙,指了指里面:“李管事在里面,你進去報到便是。洛…師弟,你好自為之?!?/p>
說完,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似的,匆匆轉身離去。
洛九天聳聳肩,整了整那身依舊沾著金粉的布衣,推門而入。
屋內陳設簡單,一個胖乎乎、圍著油膩圍裙的中年男子正埋首在一堆賬簿后,一手噼里啪啦打著算盤,一手抓著個啃了一半的靈面饅頭,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嘴里嘟嘟囔囔:
“這幫小兔崽子,一個個跟餓死鬼投胎似的!這個月靈谷又超支三百斤!靈獸肉漲價的賬還沒平…嘖,后山那窩鉆地獾再肥也不能天天去掏啊,執法殿那幫殺才盯得緊…唉,難辦…”
“咳咳?!甭寰盘燧p咳一聲。
胖管事頭也沒抬,不耐煩地揮揮手:“領飯時辰沒到!一邊等著去!”
“李管事是吧?弟子洛九天,奉宗主之命,前來炊事房報到,擔任幫廚雜役。”洛九天語氣平穩地說明來意。
“哦,新來的雜役啊…等等!誰?”李管事猛地抬起頭,嘴里的饅頭渣都忘了咽,小眼睛瞪得溜圓,上下打量著洛九天,“你…你就是那個…把測靈仙碑弄炸了的洛九天?”
消息傳得可真快。洛九天面不改色:“純屬意外,仙碑年久失修,弟子運氣不好,碰上了?!?/p>
李管事放下算盤和饅頭,站起身,圍著洛九天轉了兩圈,胖臉上表情變幻不定,像是打量什么稀有物種。宗主親自發話塞進來的人,還是個聞名全宗的“風云人物”,這可不是一般的麻煩。
“嘖…”李管事搓著胖手,“宗主之命,自然遵從。不過咱這炊事房,有炊事房的規矩!不管你在外面是龍是蟲,到了這兒,就得守我這口灶臺的規矩!活兒,一點不能少干!懶,一點不能偷!聽見沒?”
“弟子明白?!甭寰盘鞆纳迫缌?。只要讓他待在食堂附近,規矩算啥。
“嗯?!崩罟苁乱娝麘B度還算端正,臉色稍霽,從身后一堆雜物里扯出一條灰撲撲、同樣泛著油光的圍裙,扔給洛九天,“換上!然后去后院,先把那堆柴劈了!劈不完,沒飯吃!”
“是?!甭寰盘旖舆^圍裙,入手沉甸甸,一股濃郁的煙火油膩味直沖鼻腔,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利索地系上。
李管事看著他這干脆勁,倒是有點意外,揮揮手:“去吧去吧,劈柴斧在墻角,柴火堆在后院西頭。”
洛九天依言找到那把刃口都有些卷了的劈柴斧,扛在肩上,踱步走向后院。
所謂的后院,是一片極大的空地。一邊堆積著小山般的粗壯靈木柴火,另一邊則壘著劈好的柴垛。幾個同樣穿著灰圍裙的雜役弟子正埋頭苦干,揮汗如雨,吭哧吭哧的劈柴聲不絕于耳。
看到洛九天過來,幾人都停下了動作,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好奇、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
其中一個身材高壯、皮膚黝黑的青年,似乎是這里的頭兒,他直起身,用汗巾抹了把臉,打量著洛九天:“新來的?就你叫洛九天?”
“正是在下。”洛九天點點頭,看了看那堆堪稱巍峨的柴山,“李管事讓我來劈柴?!?/p>
“哼,測碑能測炸了,劈柴未必在行。”黑壯青年語氣帶著點挑釁,“我叫張莽,這兒歸我管。喏,那片,”他指了指柴山最大的一角,“今天的量。劈不完,真沒飯吃,李胖子說到做到?!?/p>
其他幾個雜役也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低笑。炊事房有炊事房的生態,新人來了,總得敲打敲打,尤其是這種看起來細皮嫩肉、還頂著個古怪名頭的。
洛九天也沒在意,掂了掂手里的斧頭,走到那堆柴火前。這些靈木柴質地堅硬,堪比凡間的鐵木,尋常雜役弟子劈起來確實費勁。
張莽抱著胳膊,和其他人一起,準備看這個新來的笑話。他們估計,這小白臉能劈開一根就不錯了。
然后,他們就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洛九天隨手拿起一根需要兩人合抱的粗大靈木,往地上一杵。他甚至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仔細找紋理、擺好姿勢、運足氣力。
他就那么隨意地舉起卷了刃的斧頭,像是拍蒼蠅一樣,輕飄飄地朝著木頭中間隨手一敲。
咔嚓——嘣!
一聲脆響,那根堅硬的靈木不是被劈開,而是…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巨力瞬間震碎,均勻地裂成了十幾片大小幾乎完全一致的完美柴火條,嘩啦啦散落一地。
整個過程,輕松得像是撕開一張紙。
洛九天看都沒看成果,彎腰又拿起下一根,依舊是隨手一敲。
咔嚓——嘣!
又一根靈木化為整齊的柴條。
再拿起,再敲。
咔嚓——嘣!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甚至帶著點懶洋洋的韻律感,效率高得嚇人。那堆需要五六個人劈上一整天的柴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減少。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指定給他的那片柴山,已經全部變成了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柴垛,甚至比旁邊那些老手劈了一上午的還要整齊規范。
整個后院,死寂一片。
只有洛九天放下斧頭,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自言自語地嘟囔:“這斧頭不行啊,手感太差,影響發揮。下次得找個順手點的…”
張莽和其他雜役弟子,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這他媽是劈柴?!
這簡直是藝術!是暴力拆遷!
那真的是需要運足真氣才能艱難劈開的靈木嗎?確定不是豆腐做的?
張莽臉上的挑釁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一絲敬畏。他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道:“你…你怎么做到的?”
洛九天歪頭,一臉理所當然:“就這么…劈啊?很難嗎?找準發力點,用巧勁,很簡單的?!?/p>
巧勁?你管那隨手一拍叫巧勁?那力量控制得簡直變態!
眾人無語凝噎。
這時,后院門口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開飯了開飯了!趕緊的!干完活的先來!今天有赤焰雉雞湯,去晚了可就沒了!”
只見一個瘦高個、眼神靈活的雜役,正提著一個大食桶,敲著勺子吆喝。他是負責送飯的雜役,名叫侯子。
聽到“赤焰雉雞湯”,張莽等人頓時顧不上震驚了,嗷一嗓子就朝著食桶沖去。這赤焰雉雞可是低階靈禽,熬的湯對煉體大有裨益,是炊事房難得的福利,去晚了真就只剩湯渣了。
洛九天眼睛也亮了。
赤焰雉雞?聽起來就好吃!
他也跟著人群往前湊。
然而,那瘦高個侯子卻故意把勺子一橫,攔在了洛九天面前,斜著眼看他,語氣帶著明顯的刁難:“哎哎哎?新來的?懂不懂規矩?活干完了嗎就往這兒擠?一邊等著去!等師兄們都打完了再說!”
那張莽剛打了一大碗濃香的雞湯,聽到這話,腳步頓了一下,想說什么,但看了看侯子,又看了看洛九天,最終還是沒吭聲,埋頭喝自己的湯去了。其他雜役也大多如此。
洛九天瞇了瞇眼??磥磉@炊事房,也不全是埋頭干活的實在人。
他也沒爭辯,只是笑了笑,退到一邊,看著侯子給其他人分湯。那桶里的湯肉眼可見地減少,雞肉塊更是迅速被撈空。
侯子一邊分,還一邊用眼角瞟著洛九天,眼神里帶著得意和排擠。他是李管事的遠房親戚,在這炊事房里向來有些優越感,最看不慣這種空降的、還有點名聲的新人。
終于,輪到洛九天了。桶底果然只剩下一點清湯寡水,零星飄著點蔥花和油星,一塊肉都沒有。
侯子把勺子往桶里一扔,哐當一聲,下巴一揚:“喏,吃吧。新來的,就得學會規矩。”
洛九天看了看那幾乎能照見人影的“湯”,又看了看侯子那張寫滿“找茬”的臉。
他忽然嘆了口氣,喃喃自語:“唉,看來這食堂內部,也需要整頓一下風氣啊。關系到吃飯的大事,不能馬虎?!?/p>
侯子沒聽清:“你說什么?”
洛九天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個無比和善的笑容:“我說,侯師兄辛苦了。這湯,看起來就很…清淡養生。”
他端起那碗清湯,也沒抱怨,慢悠悠地走到一邊,找了個石墩坐下。
侯子嗤笑一聲,以為他認慫了,得意地哼著小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其他雜役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則事不關己。
洛九天端著碗,看似要喝,手腕卻幾不可查地輕輕一抖。
一股細微到極致、玄妙無比的波動,順著他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渡入了碗中的清湯里。
下一刻,異變陡生!
那碗清湯寡水,毫無征兆地…沸騰了!
不是普通的冒熱氣,而是如同燒開了的滾油般劇烈翻涌,咕嘟咕嘟冒著巨大的氣泡!
緊接著,“噗”的一聲輕響,一股濃郁到極致、鮮美到無法形容的香氣,猛地從碗里爆發出來,瞬間席卷了整個后院!
這香氣,比剛才那桶赤焰雉雞湯加起來還要濃郁十倍、百倍!仿佛將無數只赤焰雉雞的精華全都濃縮在了這一碗里!
“嘶——什么味道?好香!”
“我的天,這…這太香了吧!我口水止不住了!”
“從哪里來的?”
所有正在喝湯的雜役,包括張莽,全都猛地停下了動作,瘋狂地吸著鼻子,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一樣,唰地聚焦在洛九天手上那碗正在“沸騰”的清湯上!
侯子更是目瞪口呆,手里的勺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這…這是什么情況?!那明明就是一點刷鍋水啊!
洛九天仿佛對周遭的反應毫無所覺,他對著碗吹了口氣,那沸騰的湯瞬間平息下來,湯汁竟然變得濃郁醇厚,呈現出誘人的乳白色,表面還漂浮著點點金色的油星,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他拿起旁邊一根干凈的木筷,往湯里輕輕一攪,然后慢條斯理地提起來。
筷子上,竟然串著好幾塊碩大、飽滿、顫巍巍、掛著濃郁湯汁的…赤焰雉雞肉!
塊塊都是雞身上最肥美的部分!
“嗯,看著還行?!甭寰盘鞚M意地點點頭,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尤其是侯子那快要裂開的表情,張嘴咬了一大口雞肉。
“唔…肉質鮮嫩,汁水飽滿,火候恰到好處?!彼捉乐l出滿足的嘆息,“就是湯味稍微淡了點,下次得記得自己帶點鹽?!?/p>
噗通!
侯子腿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指著洛九天手里的碗,手指顫抖,語無倫次:“你…你你…妖術!這是妖術!”
張莽等人也是狂咽口水,眼睛都綠了。他們看看自己碗里那幾塊干瘦的雞肉,又看看洛九天筷子上那碩大誘人的肉塊,瞬間覺得手里的湯不香了。
洛九天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侯子,笑瞇瞇道:“侯師兄,看來我這碗湯,運氣比較好。可能是祖師爺看我這新人可憐,特意給加了個餐?”
他吸溜一口喝掉半碗濃湯,發出滿足的嘆息:“啊~舒服?!?/p>
“民以食為天,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甭寰盘鞊u頭晃腦,繼續享用他的“加餐”,“以后這打飯的秩序,看來得改改了。起碼得…公平公正,童叟無欺,對吧,侯師兄?”
侯子看著洛九天那笑容,又感受著周圍雜役們投來的不滿和懷疑目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在這炊事房那點小小的權威,隨著這碗詭異的“刷鍋水雞湯”,徹底崩塌了。
而洛九天,則慢悠悠地吃完了肉,喝光了湯,連碗底都舔得干干凈凈。
他拍了拍肚子,站起身,對著還在震驚中的眾人和藹一笑:
“各位師兄,以后吃飯,請排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