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金色光屑緩緩飄落,如同下了一場奢靡的仙神之雨。
廣場之上,時間仿佛被凍結了。
所有弟子,無論是剛通過測試滿懷憧憬的新人,還是維持秩序見多識廣的老牌外門、內門弟子,全都保持著前一刻的姿勢,張著嘴,瞪著眼,如同被集體施了定身術。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都死死黏在廣場中央那個被金粉糊了一臉、顯得有幾分滑稽的布衣青年身上。
測靈仙碑……炸了?
萬古傳說的九星齊亮?
還有那響徹靈魂、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怒吼……是在吼他?洛九天?
信息量太大,CPU集體過載,冒起了青煙。
首當其沖的劉長老,臉上的肌肉還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他看看原先矗立仙碑、此刻只剩一地閃爍著微光的殘骸的位置,又看看一臉無辜(甚至還有點“不關我事”的茫然)的洛九天,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像是被一口老痰堵住了生死玄關。
他活了三百多年,主持過數十次收徒大典,見過的天才如過江之鯽,廢柴也多如牛毛,但…但這種直接把祖師爺傳下來的寶貝測靈石給測炸了的品種,絕對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這他媽到底是怎樣的天賦異稟?還是怎樣的災星臨世?
“你…你…”劉長老哆嗦著手指,指向洛九天,想問點什么,卻發現腦子里一團亂麻,根本不知從何問起。難道問“你小子是不是走路踩過上古魔神的墳頭”?
洛九天心里叫苦不迭。
失策!大大的失策!
光想著控制輸出功率別嚇著小朋友,忘了這破石頭年久失修,可能內部早就老化脆裂,根本承受不住哪怕是他億萬分之一的“認真”觸碰。
還有那天道老兒,吼什么吼?不就偷懶睡了幾次祂的云床,蹭了幾杯祂的瓊漿嗎?至于這么大嗓門當眾揭短?一點大佬的風度都沒有!
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夢想中掃地劈柴、混吃等死的悠閑仙門生活,還沒開始,就伴隨著一聲爆炸和一句怒吼,徹底灰飛煙滅了。
他現在是該立刻抱頭痛哭,宣稱自己是無辜的,是被仙碑碰瓷了?還是該表情肅穆,負手而立,淡淡說一句“此物與吾無緣,故而自毀”?
好像哪個選項都很欠揍。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和洛九天瘋狂頭腦風暴之際——
“嗖!嗖!嗖!嗖!”
數道強橫無匹的氣息驟然從九霄仙宗深處各個靈峰之巔沖天而起,化作一道道顏色各異的驚鴻長虹,撕裂空氣,以近乎瞬移的速度朝著廣場疾馳而來!
磅礴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轟然降臨這片廣場,壓得那些修為尚淺的新弟子們雙腿發軟,幾欲跪倒在地。
光芒散去,現出七八道身影。
有身穿八卦道袍、頭戴紫金冠、面容威嚴的中年男子;有身著宮裝、風韻猶存、眼神卻銳利如刀的美婦;有鶴發童顏、拄著蟠龍拐杖的老嫗;有渾身肌肉虬結、散發著狂野氣息的壯漢…
無一例外,這些人周身都繚繞著令人心悸的法力波動,目光開闔間精光四射,顯然都是九霄仙宗真正的高層,各峰峰主乃至閉關不出的太上長老級人物!
“發生了何事?!”
“測靈仙碑為何異動?!”
“方才那天威般的怒吼又是怎么回事?!”
為首那名威嚴中年男子,正是九霄仙宗當代宗主,云鈞道人。他目光如電,瞬間掃過一片狼藉的廣場中央,最終落在了唯一站著的“嫌疑人”洛九天身上,眉頭緊緊鎖起。
劉長老見到救星來了,連滾帶爬地撲過去,聲音帶著哭腔:“宗主!各位長老!您們可算來了!碎了…仙碑碎了!就是此子…就是他…他用手那么一戳…仙碑就亮了…亮的不得了…九星!是九星啊!然后…然后就炸了!天上還有個聲音罵他裝…”
劉長老語無倫次,邏輯混亂,但核心意思表達清楚了:這小子干的,動靜很大,碑沒了。
唰!
所有大佬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瞬間聚焦在洛九天身上。
那壓力,若是換個真正的凡人,恐怕早已肝膽俱裂。
洛九天心里嘆了口氣。
看來,低調是沒法低調了。
但…就這么認了?那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咸魚的尊嚴就在于,只要還能撲騰,就絕不輕易承認自己是條錦鯉。
他眨了眨眼,臉上那點茫然迅速轉化為一種極度的、真實的…委屈?
他抬起還沾著金粉的手,指向那一地殘骸,聲音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顫抖,搶先開口,倒打一耙:
“諸位仙長…你們…你們來得正好!”
“你們這測試用的石頭…它…它碰瓷啊!”
眾大佬:“???”
碰…碰瓷?
這詞兒是這么用的嗎?
洛九天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枉,演技瞬間上線,情緒飽滿,言辭懇切:“弟子方才只是依照長老指示,輕輕那么一碰,真的,就用了吃奶的勁兒…哦不,弟子自幼體弱,吃奶的勁兒都沒有…它先是沒反應,弟子還以為是自己資質太差,心中正黯然神傷,愧對仙門厚望…誰知它突然就亮得跟要自爆似的,還…還炸了!”
“這分明是這石頭自己年久失修,內部結構不穩定,能量回路老化,到了使用壽命極限,正好被弟子趕上,它就要退休了,臨退休還想拉個墊背的,污蔑弟子的清白啊!”
“仙長明鑒!弟子家境貧寒,可賠不起這么一大塊石頭啊!”
他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情真意切,最后甚至帶上了點哭窮的顫音。
大佬們集體沉默了。
他們活了幾百年上千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但眼前這種狀況…確實沒見過。
測靈仙碑…碰瓷一個新人弟子?這說出去誰信?
可若不是碰瓷…那九星齊亮和仙碑自毀又怎么解釋?難道真是這小子天賦強到逆天,仙碑都承受不住他的潛力?可看他這副慫樣…渾身上下感知不到半點像樣的靈氣波動,除了長得還算周正,扔人堆里絕對找不出來…
而且,剛才那天道之音…“你再裝”…
這信息量可就太大了。
幾位大佬神念瞬間交織,激烈討論。
“此子有古怪!”
“莫非是某種上古圣體或道胎?仙碑無法完全測度,故而超載?”
“也可能是身懷異寶,擾動仙碑氣機?”
“天道之音似乎認識他?”
“無論如何,仙碑因他而毀,此事必須查清!”
云鈞宗主目光深邃,打量著洛九天,試圖看穿他的虛實。但令他心驚的是,以他渡劫期的神念掃過,竟覺得此子體內空空如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像…就像真的只是一個凡人?
但這可能嗎?一個凡人能讓仙碑九星齊亮然后炸掉?還能引來天道吐槽?
絕對不可能!
唯一的解釋,就是此子身上有著連他都無法看透的驚天秘密!要么是絕世天才,要么是…災星?
云鈞宗主沉吟片刻,心中已有決斷。無論是什么,放在外門甚至內門都不合適了,必須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起來,仔細觀察。
他清了清嗓子,壓下廣場上的騷動,威嚴開口:“肅靜!”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仙碑之事,確有蹊蹺,宗門自會查明。”他先定下基調,然后看向洛九天,語氣放緩了些,“你叫洛九天?”
“正是弟子。”洛九天“乖巧”點頭。
“嗯。”云鈞宗主頷首,“無論原因為何,仙碑確因你而異動。此事未查明之前,你便先…”
他本想說“先入內門,由本座親自看管”,話未出口,旁邊那位宮裝美婦,玉衡峰的峰主瑤光真人卻搶先一步,笑吟吟道:“宗主,此子雖看似頑劣,卻能引動仙碑異象,說不定真有什么非凡之處。我玉衡峰女弟子眾多,陰氣過盛,正需些許陽剛之氣調和,不若讓他來我峰下,由我好生‘教導’一番?”
她特意加重了“教導”二字,眼神在洛九天身上流轉,帶著一種發現新奇玩具的興趣。
旁邊那肌肉壯漢,開陽峰的雷震峰主立刻甕聲反對:“放屁!瑤光婆娘,你們玉衡峰全是娘們,他去干嘛?繡花嗎?這小子能把仙碑搞炸,說明勁兒大!是塊體修的好材料!合該來我開陽峰,打鐵煉體,方不負這天生的神力!”
“雷蠻子你說誰繡花?!”
“就說你怎么了?想打架?”
眼看兩位峰主就要為搶人(或者說搶個麻煩)當場吵起來,其他幾位峰主也目光閃爍,顯然各有心思。
洛九天聽得頭皮發麻。
去玉衡峰當調和劑?天天被一群女人圍觀?
去開陽峰打鐵?掄大錘?
這跟他夢想中喝茶看報的咸魚生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不止!
不行!必須自救!
他猛地抬頭,臉上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大聲道:“宗主!各位峰主!請聽弟子一言!”
爭論暫停,眾人看向他。
洛九天深吸一口氣,表情無比“誠懇”:“弟子…弟子資質低微,頑劣不堪,實在難當各位仙長厚愛!仙碑爆炸,定是意外!弟子懇請宗主,將弟子罰去…罰去后勤雜役處!弟子愿從最基礎的掃地、劈柴、挑水做起,深刻反省自身不足,用辛勤的勞動來彌補仙碑損失的萬萬分之一!以此磨礪心志,夯實基礎,方不負仙門教誨!”
他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仿佛不去干雜役就是對不起列祖列宗。
眾大佬再次愕然。
還有主動要求去干雜役的?這小子是真傻,還是以退為進?
云鈞宗主目光微動,看著洛九天那“真摯”的眼神,忽然笑了。
這小子,有點意思。
他越是想躲,越想往不起眼的地方鉆,就越證明他心里有鬼。
既然如此…
云鈞宗主一擺手,壓下所有聲音,做出了決定:“好了,不必再爭。”
“洛九天。”
“弟子在。”
“你雖言愿往雜役處,然仙碑之事關乎宗門傳承,不可不察。本座便準你一半所求。”
洛九天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
只聽云鈞宗主繼續道:“即日起,你便入‘炊事房’,負責幫廚雜役。”
炊事房?食堂?
洛九天眼睛瞬間亮了!有門!雖然沒完全去成雜役處,但食堂也好啊!近水樓臺先得月!
但宗主下一句話直接把他打回原形:“但同時,你亦需掛名于本座門下,算作記名弟子。每日需來主峰報道一個時辰,由本座親自…考察你的功課。”
洛九天:“!!!”
掛名宗主弟子?還每日報道?親自考察?
這跟被放在聚光燈下炙烤有什么區別?!他的咸魚夢!
“宗主!這…這使不得啊!弟子何德何能…”
“嗯?”云鈞宗主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股無形的威壓落下。
洛九天后半句抗議硬生生咽了回去。得,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大了N級。
“此事已定,無需再議。”云鈞宗主一錘定音,隨即對旁邊一位執事道,“帶他去炊事房安置。”
“是!”
云鈞宗主又深深看了洛九天一眼,眼神意味深長,隨后與其他幾位峰主化作流光離去。
一場風波,暫時以這種古怪的方式告一段落。
那位執事弟子走到一臉生無可戀的洛九天面前,語氣復雜:“洛…師弟,請隨我來吧。”
一路上,所有遇到他們的弟子,無不投來各種詭異、好奇、探究、敬畏的目光,紛紛避讓,如同在看一個移動的麻煩源。
洛九天仰天長嘆。
他就想安安靜靜混個食堂編制,怎么就這么難?
不過…炊事房…
想到這個,他低落的心情總算回升了一點點。
至少,保衛食堂…哦不,接近食堂的戰略目標,初步達成了!
至于宗主老師的每日考察…
船到橋頭自然直,咸魚總能找到躺平的方式!
他跟著執事,朝著飄來陣陣飯菜香氣的方向,堅定地走去。
新的征途,是灶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