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石門厚重,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微光與聲響。
李尋歡靠著冰冷的石墻,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那口氣息里,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味道。他胸中那股因驟然掌握了近乎神明般的力量而涌起的狂熱,正一點點被理智的冰水澆熄,沉淀,最終化為一種更深層次的警惕。
掌握了超越時代的力量,不代表就能在這個世界上橫行無忌。相反,他更需要了解這個世界的規則。歷史,地理,勢力劃分,強者譜系……這些情報,遠比一把無敵的槍更重要。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是時候,去惡補一下這個世界的“歷史課”了。然后,去找那個叫西格蒙德的家伙。他需要學習煉金術。他需要把《百草奇術》里那些見血封喉的毒藥,那些能讓人產生幻覺的迷香,那些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靈丹,全都變成實實在在的、可以塞滿他儲物空間的底牌。
畢竟,一個頂級的殺手,怎么能只會用槍呢?那太不專業了。
想通了這些,他那緊繃的神經才算真正松弛下來。一絲熟悉的、屬于獵人獨有的惡趣味,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殺手工會取的這個世界的名號——李尋歡。
誰說李尋歡不能用槍?
這個念頭只存在了一瞬,便被他職業性的謹慎徹底壓了下去。他的思緒,如同最精密的儀器,迅速回歸到了另一個更現實,也更致命的問題上。
那個牌子!
他心念一動,那枚入手溫潤的金色牌子,再次出現在掌心。一面是無數刀劍組成的王座,另一面是三個大寫的“S”字母。它帶來了SSS級的權限,帶來了可觀的財富和情報網絡,帶來了看似還算公平的義務。但這一切的背后,是否還隱藏著另一條看不見的鎖鏈?
它是不是可以像定位器一樣,隨時鎖定自己的位置?
對于一個習慣了行走在陰影中的殺手而言,這是一種無法容忍的變量。被人隨時監控的感覺,比被一百把劍指著喉嚨更讓他感到不安。那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套在幽靈脖子上的韁繩。
他將牌子放進腦海那片四方空間。理論上,這個連物理規則都能扭曲的地方,應該可以屏蔽掉任何形式的追蹤。但這終究只是他的猜測,在沒有得到驗證之前,他必須將這個可能性,列為最高威脅等級。
看來,以后要盡量減少和工會的直接接觸。
不過眼下,他還需要利用這個牌子,去撬開這個世界堅硬的外殼,看一看里面真正的樣貌。
他走出地下室,鎖好暗門,離開了這座暫時的巢穴。在城里七拐八繞,確認身后沒有任何尾巴后,他走進了一家成衣店,再次出來時,已經從一個奔波的行商,變成了一個有些落魄的、前來圣城朝圣的虔誠學者。面容依舊普通,但氣質的改變,讓他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沒有再去圣彼得大教堂。那是他的“作案現場”,也是他與工會第一次接觸的地方。在不確定那塊牌子是否會暴露自己位置的情況下,短時間內回到同一個地點,是愚蠢的行為。他從路邊一個兜售地圖的小販那里,花兩個銅板買了一份簡易的圣彼得城地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下一個目標——位于城西的圣瑪利亞大教堂。
這座教堂的規模比圣彼得大教堂稍小,但風格更為古樸,也更為肅穆。來往的信徒不多,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諝饫飶浡还蓾庥舻?、由陳年線香和舊書卷混合而成的奇特氣味。
李尋歡的動作沒有任何遲疑,他像個熟客一樣,徑直走向教堂側翼那一排懺悔室。他推開其中一扇小門,在冰冷的石凳上跪下。
“愿圣光洗滌你的罪孽,我的孩子。”
隔板的另一頭,傳來一個聲音。不是上次那個蒼老的、仿佛枯骨摩擦般的聲音。這個聲音,屬于一個年輕的女性。清脆,悅耳,像山澗里流淌的清泉,但泉水之下,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上位者的冷冽。
李尋歡沒有廢話,將那枚金色的SSS級牌子,從格柵的縫隙中,無聲地遞了過去。
對面,那原本平穩的呼吸,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
那是一種極細微的變化,若非李尋歡這種聽力被強化到變態程度的人,根本無法察覺。她沒有發出驚呼,也沒有詢問,但李尋歡能清晰地“聽”到,她接過牌子時,指尖的肌肉瞬間繃緊,心跳的頻率也比剛才快了零點幾秒。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女聲再次響起時,之前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訓練有素的恭敬。她的好奇被完美地壓制在了職業素養之下。
“我需要情報。”李尋歡的語調平淡如水,“關于這個大陸的,真實的歷史。”
他特意在“真實”兩個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
對面沉默了片刻。緊接著,李尋-歡聽到了一聲被極力壓抑,卻還是漏了出來的一聲輕笑。那笑聲很短促,像是羽毛輕輕掃過心頭,帶著一絲成年人看待孩童般的、不加掩飾的揶揄。
“大人,您要的這些,去任何一座城市的帝國圖書館,都可以輕松得到。或許……并不需要動用您寶貴的SSS級權限。”
這句帶著笑意的話,看似是在為他著想,實則是一種禮貌的試探。
李尋歡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知道,對方在好奇,在評估。一個擁有SSS級權限的大人物,怎么會連這種基礎常識都不知道?
“我不需要那些吟游詩人口中傳唱的、被皇室涂抹過脂粉的英雄史詩。”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要真實的。我要知道,三百年前的‘血色王冠之亂’,皇室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我要知道,兩百年前,北境的蠻族為何突然放棄了南侵,真的是因為凜冬提前降臨?我要知道,一百年前,那個被稱為‘傳奇’的殺手,他的一切。我還要知道,如今大陸上,所有公國的實際掌權者,所有隱藏在幕后的家族,所有可能對我構成威脅的、擁有‘非凡之力’的個體和組織。我需要他們的名單,他們的能力,他們的弱點。”
他一口氣說完,懺悔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那揶揄的笑意,消失了。那試探的好奇,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凝重的氛圍。
他沒有去看對方的反應,而是繼續用那種不帶感情的語調補充道:“順便,我也想看看,我的SSS級權限,究竟能換來多少有價值的信息?!?/p>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碎了平靜的湖面。這是宣告,也是警告。
過了許久,那個女聲才重新響起。這一次,她的聲音里,所有的情緒都被抽干,只剩下純粹的、屬于工具的冰冷與高效。
“您需要的信息,非常龐雜,其中大部分都屬于最高機密。整理這些,需要一些時間?!?/p>
“多久?”
“三天。三天之后,還是在這里。我會將所有情報,刻錄在記憶水晶里,交給您?!?/p>
“可以。”
李尋歡得到了想要的答復,沒有半句多余的客套。他站起身,甚至沒有去拿回那枚牌子,便轉身推門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教堂的光影之中。
懺悔室的門,緩緩關上。
隔板之后,那片深沉的黑暗里,許久都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確認李尋歡的氣息已經徹底遠去,另一個聲音,才從更深的陰影中,突兀地響起。那聲音低沉,沙啞,像生銹的刀鋒在刮擦骨頭。
“他拿的,是‘王權’。那上面,有會長的印記?!?/p>
“我知道。”女聲回答,聲音里恢復了一絲屬于個人的情緒,帶著幾分凝重,“應該就是那個最近在圣彼得城鬧得沸沸揚揚的,飛刀李尋歡。會長親自關注的人?!?/p>
“一個外來客?”沙啞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
“可能性很大?!迸曊f道,“他對這個世界的基礎認知,幾乎為零。卻擁有著連我都感到心悸的實力和SSS級的權限。除了這個解釋,我想不到其他可能?!?/p>
“需要……收集他的情報嗎?”沙啞的聲音里,透出一股毫不掩飾的殺意和警惕,“一個不受控制的‘王權’持有者,對工會來說,是巨大的威脅。”
女聲沉默了。
教堂的穹頂之下,光線透過彩繪玻璃,投下斑斕的色塊,安靜得能聽到塵埃落地的聲音。
“不用?!彼罱K還是做出了決定,“會長沒有下達特別的指令,就意味著,他想看看這塊石頭,自己能滾多遠。我們不要做任何節外生枝的事情?!?/p>
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枚入手溫潤的金色牌子,感受著上面那獨特的、屬于會長的氣息。
“他很謹慎,也很聰明。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該如何利用規則。這樣的人……很有趣?!?/p>
“但是……”沙啞的聲音似乎還想爭辯。
“沒有但是?!迸暤恼Z氣不容置疑,“按他說的做。動用我們的全部力量,去搜集他需要的情報。記住,他要的是‘真實’。任何粉飾和隱瞞,都可能引起沒有必要的敵意。三天之后,你親自用最高規格的記憶水晶,將情報送到這里,由我交給他?!?/p>
“……是。”沙啞的聲音里,充滿了不甘,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服從。
陰影蠕動,那個聲音的氣息,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徹底消失了。
懺悔室里,只剩下那個女人獨自一人。
她將那枚“王權”牌子舉到眼前,對著彩繪玻璃透進來的光,仔細地端詳著。牌子上那由無數刀劍組成的王座,在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閃爍著冰冷而殘酷的光芒。
“李尋歡……外來客……”
她輕聲呢喃,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饒有興味的弧度。
“真想看看,你這條過江的猛龍,能把這潭死水,攪成什么樣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