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林書齋的竹簾剛被風掀起個角,就撞進一嗓子亮堂的京腔:“嚯,這小齋兒收拾得真利落!是白硯書白姑娘吧?”
白硯書正蹲在案前理拓片,抬頭就見個穿灰布對襟衫的老人站在門口,背著手,鬢角霜白,手里拎著個裹著藍布的長匣子,眼角笑出的紋路里都帶著股子爽利勁兒。張景宸剛從巷口買完豆?jié){回來,手里還攥著個熱乎的糖火燒,見這陣仗,先把豆?jié){往白硯書手邊一放,上前半步:“您是?”
“我姓周,周明遠,打北京來的。”老人把布匣子往案上輕輕一放,布角掀開點,露出里面暗紅的古籍封皮,“早聽沈老家的小子說,南城有個姑娘修古籍是把好手,特地揣著我家傳的這卷玩意兒來叨擾——您二位,就是景宸和硯書吧?”
這話一出口,白硯書愣了愣,剛要開口,就被張景宸拽了拽衣角。他遞過來個眼神,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碰了下——是提醒她上周沈星辭說過,北京有位藏家要帶古籍來修,說是和沈家早年的拓片有關。
“周爺爺,您坐。”白硯書趕緊挪開竹凳,又倒了杯剛溫好的白茶,“您這卷是……”
“嗨,別提了!”周明遠打開布匣子,小心翼翼捧出本線裝書,封皮上“云林七帖”四個字都褪了色,書脊處的紙層黏得死死的,“我太爺爺傳下來的,說是當年跟沈家老爺子一起收的,前陣子受潮,中間幾頁粘成塊兒了,北京的修復師說這紙是明初的竹紙,脆得跟酥糖似的,不敢動。我想著沈小子說的姑娘心細,就奔這兒來了。”
張景宸湊過去看,指尖剛要碰到書頁,就被白硯書輕輕拍了下:“別碰,竹紙纖維脆,一碰就掉渣。”說著她從抽屜里拿出放大鏡,側臉湊在書頁上方,陽光落在她纖長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
周明遠看得直點頭,轉頭沖張景宸擠擠眼,聲音壓得低了點,京腔里裹著點打趣:“小伙子挺會疼人啊,剛進門就把熱豆?jié){往人姑娘手邊遞,這糖火燒也是姑娘愛吃的吧?”
張景宸耳尖有點紅,剛要解釋,就見白硯書抬頭,眼里帶著點笑:“他猜的,我昨天隨口提了句想吃甜的。”說著伸手拿過張景宸手里的糖火燒,掰了半塊遞給他,“你也吃,剛買的還熱乎。”
周明遠看著兩人指尖碰在一起的樣子,笑得更樂了:“得,我這老東西倒成電燈泡了!說正事兒,這卷‘云林七帖’,中間第三到第五頁粘得最厲害,我試過用溫水潤,沒用,紙都起毛了。”
白硯書把放大鏡遞給張景宸,自己則摸出張宣紙,裁成小條:“明初竹紙含礬少,受潮后膠質會反滲,溫水反而會讓纖維粘得更緊。”她一邊說,一邊用小鑷子夾著宣紙條,輕輕往粘連的紙縫里塞,“先試試用無酸紙吸潮,再用竹刀慢慢分……不過得慢慢來,今天先處理邊角。”
張景宸拿著放大鏡,湊在她旁邊,時不時幫她遞鑷子、換宣紙。陽光從竹簾縫里漏進來,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白硯書的手小,捏著竹刀的姿勢很穩(wěn),張景宸怕她累,另一只手悄悄托著她的手腕,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對了,周爺爺,您這次來南城,住哪兒?”白硯書忽然抬頭問。
“還沒找地兒呢,想著先把書送過來再說。”周明遠摸了摸下巴,“最好離這兒近點,我也好天天來看看進度。”
張景宸眼睛一亮,立刻接話:“我家老宅旁邊有個小院子,是以前管家住的,剛翻修完,有廚房有衛(wèi)生間,您要是不嫌棄,先住那兒?”
“嘿,那可太好啦!”周明遠一拍大腿,“我就怕住酒店吵,小院子清凈,正合我意!小伙子,謝了啊!”
傍晚收拾東西時,白硯書蹲在地上疊周爺爺?shù)乃{布,張景宸從后面輕輕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fā)頂,聞著她頭發(fā)上淡淡的蘭草香:“硯書,上周看的那套帶院子的老房子,房東說可以續(xù)租三年,我們……要不要搬過去?”
白硯書的手頓了頓,指尖捏著布角的力道重了點:“那書齋怎么辦?”
“把書齋的東西搬過去啊,”張景宸伸手拿過她手里的藍布,疊得方方正正,“院子里有間西屋,比這兒大,我已經(jīng)讓人打了梨花木的書柜,就等你點頭了。”他低頭,看著她泛紅的耳尖,聲音放得更柔,“以后早上我去買豆?jié){,你在院子里曬拓片,晚上我們一起做飯,好不好?”
白硯書沒說話,只是轉過身,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懷里。張景宸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和自己的一樣快。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個孩子:“不急,你慢慢想,我等你。”
這時,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是沈星辭,手里拎著個紙袋子:“周爺爺呢?我媽讓我送點剛蒸的包子過來。”他進門看見抱在一起的兩人,臉一紅,趕緊把袋子往桌上一放,“那啥,我先走了,包子是肉餡的,熱乎吃!”
看著沈星辭逃似的背影,白硯書忍不住笑出聲,抬頭時,剛好撞進張景宸的眼睛里。他的眼神里全是笑,低頭在她嘴角親了下,甜得像剛吃的糖火燒:“看來,我們搬新家的事兒,得早點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