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沒有等太久。

兩位師長的身影，從病院樓的拐角處走過來了。

“班長。”

“在！”

“帶隊跟我一起上去，中午這么熱，你們剛吃飽沒多久，就不爬樓梯了，一起坐電梯上去。”

“師長英明！”

眾人眼前一亮，上午去查的病房可是在3樓和7樓，爬上爬下好多次，體力都被消耗光了，不用說這會兒正是驕陽似火的時候。

節省體力才是上選。

“呦，”領著眾人走進病院的時候，南野科長瞥見許多學生都帶了紙筆，好奇道：“你們班的學習態度可以，知道主動記筆記，很不錯。”

“謝謝師長夸贊。”平御小野子握著手中的筆記本，昂首挺胸道。

雖然她并沒有胸，妥妥的貧乳。

科長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其他的同學們才反應過來，相顧看去，有些同學手里拿了紙筆，也有很多人是空手。

自然。

上午有些同學從佐野千鶴口中，知道了林澤讓他記筆記的事情，那其他人趕緊效仿了起來，生怕落后于人，林澤是帶了頭，那平御小野子徹底將其發揚了起來。

她雖然不知道記筆記作用在哪里，但林澤這樣做了，跟著做肯定沒錯。

搞的大家以為這是什么實習的……潛規則？

“怎么沒人跟我說要帶筆記？”

“不知道啊，中午的時候我沒在教室。”

“跟在后面吧……不被人注意到就行。”

一些空手的同學們，心有戚戚然，無奈的往人群后縮了縮。

三十幾位身穿白大褂的實習生，一起在走廊里行走，由帶隊教師領著，這場面蠻壯觀。

到了8樓后，護士站小姐姐們先跟南野科長打了招呼。

“科長好~”

“你們好，辛苦了。”

“有什么需要科長叫我們就可以。”

南野勇點頭應下。

大家不敢喧嘩，十分安靜。

倒是有膽大的，例如水野太郎和山崎悠，朝人家護士站的小姐姐打了個招呼，卻換來了抿唇輕笑時一個不予理睬的白眼。

“林澤桑，你說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被這樣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句啊？”

“十年后，或者二十年？”

“跟你聊天真沒意思。”

林澤不置可否，聳了聳肩。

按醫學生在醫院內的職位晉升，十年算一個很稀松平常的數字了。

一般四十歲的男醫生，才剛剛開始攀登人生高峰，毫無疑問，南野科長正值這種壯年期。

吱呀——

病房的門被推開。

即使是專門方便實習生們探視的特級病房，在三十幾人涌入后，依然有些擁擠。

兩位躺在病床上的婦人，轉過身來，一見這種景象。

她們慌忙想下床穿拖鞋。

“不用，”南野勇伸手道：“在病床上躺著就可以了。”

病人點了點頭。

“下面，我將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女士的病情，請留心聽。”藤田副教授推了推眼鏡。

“可不會重復第二遍。”南野科長掃視眾人，話語中有淡淡威壓。

“松島里子；性別女；年齡38歲；教師職業；婚育史G1P1；病歷號……主訴……現病史……”

藤田副教授的聲音慢條斯理，將輔助檢查，初步診斷，鑒別診斷和初步治療計劃全部講了一遍。

病房里。

一眾實習生們聽得口干舌燥，感覺大腦已經有些發燙了。

縱使病房里開著空調，潔白明亮，驅散著燥熱的溫度，可絲毫不影響他們額頭上的冷汗。

藤田副教授口頭所說的，幾乎完全能當做病歷單來使用，事無巨細且術語專業，信息清晰。

有些同學一開始還在記筆記，后面腦袋直接宕機了，“沙沙”的筆也停了下來。

這可比上午只是簡單探查，看一看病人狀態的難度大多了。

林澤一直在用心傾聽，表情極度認真。

“接下來介紹第二名患者。”

沒有任何拖泥帶水，藤田副教授將眾人引到第二個窗簾后。

開始為大家介紹第二名病人的情況。

“高橋奈；性別女；年齡29歲；銷售職業；婚育史暫無；病歷號……”

他滔滔不絕，簡直讓人懷疑事先是不是背誦過無數遍。

一開始實習生們還能認真傾聽，中途發現跟不上，直接就放棄了，注意力開始渙散，眼神也無法聚焦了，整個人呈癡呆狀。

哪怕是平日里學習成績很優異的宮城鈴緒、平御小野子等人，也在露出了勉強神色后，放棄了專注。

人的大腦，怎么可能瞬間接受這么多信息呢？

“好，我講完了。”藤田副教授收回手來，退后一步。

“辛苦，”南野勇轉過臉頰來，面對眾人：“想必你們也聽到了，藤田副教授講的很清楚。”

“聽到了。”眾人不住的點頭。

然而。

南野勇科長卻并沒有讓實習生們讓開一條道路，如上午那樣，直接去另一間病房。

他只是平靜的掃視眾人。

“那么，誰能告訴我，第一位患者的主訴，體格檢查及鑒別診斷結果？”

一瞬間，鴉雀無聲。

實習生們站在原地，沒有一個人說話，臉頰上共同浮現出錯愕的神情。

不是？

這誰能記得住啊？

帶隊老師口若懸河、嘰里呱啦說了那么多，一些專業術語能聽懂就不錯了，現在要復述其中某些內容？

水野太郎咽下一口唾沫，他嘴角抽搐了兩下。

別說復述，他大腦此時是一片空白，連正常思考的都做不到。

而且，這南野科長嚴肅的神情，給人的壓力很大啊……

“沒人站出來嗎？真是懦弱，哪怕復述幾句也好，共同低著頭看著腳尖是要搞哪樣？”他訓斥道：“不說？那我點名，班長出列！”

平御小野子渾身一抖。

她看了南野科長一眼，硬著頭皮走出來。

“在……”

“復述第一位患者的主訴，體格檢查及鑒別診斷結果。”

“患者的主訴是……是增多伴延長……兩個月的加重，”平御小野子磕磕絆絆的說著：“體格檢查的結果是……”

如果是課堂上，被老師提問，她興許沒有這么緊張。

可這是在病房里。

再加上南野勇的神情太可怕了，死死的盯著她。

眼神中的銳利，如同能刺傷人一般。

平御小野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直接沒了聲響，兩位師長卻沒有選擇結束提問，而是就這么看著她。

她感覺臉頰上的溫度在飛速上升，整個人如同火燒一樣，額頭上不斷的在冒汗，尷尬的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連病人都看了過來，投以同情的目光。

她使勁把頭低了下去，從小到大，沒有這么丟人過。

“回去。”南野勇冷冷道。

“是……”

平御小野子將要把唇沿咬出血。

“哼，”南野勇踱步在眾人面前，掃視著每一張臉，嘲諷道：“我帶過那么多實習生，你們……是最差的一屆！”

眾人臉色煞白。

“身為東京大學醫學部的學生，最頂尖學府的學生，這樣的表現對得起平常師長們對你們的教導嗎？很多人連站出來的勇氣都沒有，還需要我點名，但凡有人可以站出來，哪怕說錯了我都沒有這么失望——”

“報告。”

忽的，人群中的林澤舉起了手。

“干什么？”被打斷了講話，南野勇非常不滿。

他瞥向這個班級里的模范生，隨即腦海中涌現出來一些印象，這不是菱田教授的準徒弟……

“我可以試著復述一下。”

“你早干什么去了？”南野科長毫不留情，瞪著他道。

“剛才在回憶藤田教授所講的內容。”

“沒機會了。”

縱使是菱田教授的弟子又能怎樣？南野勇可不怕這些，他誰的面子也不需要賣，在東大附屬院醫院里混，靠的就是他自己的實力。

這是看到班級里同學們被訓斥，想要找回些面子嗎？

他心中嘲諷似的想著。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單純靠臉可吃不了醫生這碗飯，師長在訓話，這時候打斷，可休怪把怒火都撒到你身上。

“我想試試，我可以復述出來南野科長的問題。”林澤淡淡道。

身邊，幾位同學的目光看向他。

南野勇瞇起了眼睛，銳利的目光直盯著林澤，妄圖用這樣的死亡凝視逼退他。

然而林澤目光平視，并沒有什么表情波動。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而站在林澤身后的同學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連病房里的病人們都跟著屏住了呼吸。

“咳咳，”藤田副教授輕咳兩聲，主動道：“那林同學說一下吧。”

“好，”林澤應下，從容開口道：“患者的主訴是月經量增多伴經期延長6個月，加重2個月；體格檢查屬一般情況，T36.8攝氏度，P80次/分，R18次/分，BP115/70mmHg；發育正常，營養中等，神志清楚，結膜蒼白，無黃疸，淺表淋巴結未觸及腫大；初步診斷為子宮肌瘤伴有中度貧血。”

他的聲音很好聽，磁性中帶著少年的清朗，一個個詞語從口中吐出，準確且有清晰的頓挫。

一開始，同學們還在為林澤擔心，生怕他是逞強，然后復述不出來，惹出南野科長更大的怒火，但在他流利的講述完后。

眾人把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我復述完了。”林澤停住話音。

坦白講，由帶隊師長領著一起來參觀病房，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藤田副教授用的全部是專業術語，理解起來有一定的難度，南野科長又一直在給予眾人壓力。

尋常實習生，在這種情況下能集中注意力聽講就不錯了。

這種問題，哪怕成績再優異，十個有八個答不上來。

看平御小野子和其他同學表現就知道了。

書面成績好，只能證明學習能力沒問題，跟臨床實習的能力無關。

林澤有系統給予的「過目不忘」技能，當然復述的出來。

同學們看向林澤的眼神，不免多了些贊嘆，彼此的心情也激動了起來。

誰愿意被師長吐槽“帶過最差的一屆”呢，每個人都是頂尖學府的學生，內心當然有驕傲。

后面。

在人群前面。

宮城鈴緒看向林澤的眼神，變得愈發熱切起來，在剛才林澤回答問題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攥著手，掌心都有些出汗了。

看到他這么優秀的表現。

宮城鈴緒內心欣喜不已，居然平生出一榮俱榮的感覺。

不愧是班級里最優秀的男人，無論在什么時候都顯得那么耀眼。

她默默想著。

不自覺的捏住了裙角，由衷為他開心。

而大友翔志和山崎悠，他們老早就撤到實習生的最后面了，挨罵的時候不逃到后面，那什么時候逃？

眼看死黨林澤被科長訓斥的時候，兩人心想著“這下完蛋了”，結果林澤居然真能復述出來。

“好樣的……”兩人簡直想揮拳慶祝了。

這才是他們的好兄弟。

南野勇有些意外，他在林澤復述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轉過身去，背著手仔細傾聽。

沒有什么問題，雖然簡略了很多部分，但該說的重點沒有遺漏。

即使他想挑毛病，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

由此可見剛才林澤確實是認真聽講了，學習態度沒有問題，也沒有撒謊逞強。

他表情緩和了一些。

“那我問你，如果患者貧血的情況一直沒有改善，不具備手術條件，這種情況有什么備選方案?”南野勇轉過身，忽然再度提問。

“這……”藤田副教授意外看向他。

“怎么開始臨場考試了？”

“這誰能答的出來。”

“話說我們老師哪里教過這些，根本不會啊……”

后面的學生們忍不住了，竊竊私語起來。

藤田副教授都覺得不合適了。

之前兩人都分別帶過好幾屆實習生，說難聽點，實習生就是上了戰場的新兵蛋子，不嚇得六神無主就很好了，別說復述病歷單和臨場回答問題了。

即使有對答，這是在帶隊師長領著學習了很久之后，才應該做出的要求。

再有天賦的醫生，沒有臨床實習的數次磨煉，那都是花架子。

一個外科醫生的縫合技術，可是需要練習上萬次才能在手術臺上獨立完成幾分鐘的縫合。

每個醫生也都是從實習生開始做起。

最離譜的，之前在藤田副教授之前帶過的實習生里，第一天直接被病人創口嚇吐的都有，直接休學了三天。

換言之，林澤能從容回答問題，已經算心理素質過關，抓重點和臨場應變能力也足夠了。

聽到了后面學生們的討論，南野勇這次沒有冷嘲熱諷，而是篤定道：

“大二時期就會學習醫學基礎，你們老師肯定教過類似的問題，書面上的成績再優秀，沒法融合到實際中去用，那學了也是白學。醫學的理論，最終都要服務于實際。”

南野勇看了思索中的林澤一眼。

“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思考，這樣不算故意為難了吧？”

藤田理教授有些無奈，他深知南野科長的秉性，在東大附屬醫院里這人也算是出了名的。

林澤確實是在凝神思考，他每一堂課都有在認真聽講，不過從龐大的記憶庫中搜索到類似的問題例子，著實有些花費時間。

突然，他靈光一閃。

昔日講臺上老師在課堂上敲擊屏幕，劃紅圈重點的部分一下子映入腦海。

“藥物方案調整，使用GmRh類藥物，目標是短期縮小肌瘤，改善貧血，常用于手術前過渡的臨時處理！”林澤越說越自信。

他相信絕對就是這個答案。

“哦對！”平御小野子也反應過來了，雙手一拍道：“或者用選擇性孕激素受體調節劑，一樣可控制出血并縮小部分肌瘤。”

“但是兩者都有副作用，所以需要格外留心。”宮城鈴緒也趕緊跟了一句。

在林澤說完第一種方案后，其他學生們也或多或少的想起來了部分內容，只是沒有班長和學習委員反應那么快。

學以致用！

這就是學以致用啊……標準的病例就擺在眼前，那將課本上的內容轉化為實際操作，不就是醫學部老師們強調的“思路靈活”嗎？根據不同的患者狀況，做出相應的調整。

“不錯。”南野勇看著神情振奮的幾人，這次沒有潑冷水。

只是，那張臉依舊板著。

“師長居然夸我們了誒！”

“我聽錯了嗎？”

“怎么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感……”

幾位同學低低耳語道。

不論怎么說，大家始終是一個班集體，臨場能應對師長的提問，而且成功答對了。

得到了承認。

雖然只有“不錯”兩個字。

但大家的心里一下子特別有成就感，緊繃的肩膀松弛下來了，每個人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倒是小瞧你們了，別驕傲，繼續保持，這樣的提問可不是只有一次。”藤田副教授推了推眼睛，滄桑的臉頰上多出一抹欣慰。

頃刻。

林澤的心中也多出了很奇妙的感受。

他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埋頭苦學，不然也考不上東京大學，可真正把學習的東西應用到實際上，這是第一次。

不得不說，這感受非常的美妙。

那些繁復、晦澀的題目，不再只存在于教科書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復雜試題的出現？不外乎是因為現實中出現了疑難的案例，然而最終在現代醫學的進化下，難題一個個被攻克。

再出現在了教科書上，哺育新一代的醫學生們。

“小子，你只答對了一半。”南野勇丟下最后這一句話，深深看了林澤一眼，邁開大步掠過實習生們，朝走廊去了。

頓時，眾人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目光。

大家都看向藤田副教授。

“固然使用GmRh類藥物是最合適的備選方案，可這位病人，”他伸手朝向第一名患者：“她患冠心病，這類藥物會增加病情風險，所以需要主治醫師設計更妥善的方案。不過這就超綱了，姑且算你們答對了。”

說完。

藤田理教授也邁步離去。

只剩下實習生們面面相覷。

“真復雜啊……醫學。”

“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