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坐在床沿,目光死死鎖在右手虎口處那圈青紫色的淤痕上。臥室的寂靜被無限放大,他能聽見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聲音,急促而慌亂。空調輕聲嗡鳴,送出恒定溫度的空氣,卻無法驅散他骨子里滲出的寒意。
他抬起手,對著從窗簾縫隙漏進的微光仔細端詳。淤痕輪廓清晰,正好環繞虎口一周,顏色由邊緣的淡紫向中心漸變為深青,明顯是近期形成的壓痕。他用左手拇指輕輕按壓,一陣清晰的痛感傳來,讓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氣。
“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凌夜猛地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浴室。冰冷的大理石地磚透過襪底傳來涼意,他打開浴室的燈,刺目的白光讓他瞇起了眼睛。
在鏡前,他再次審視那道淤痕。在明亮的燈光下,痕跡更加明顯,甚至能隱約看出類似石質紋理的細微印記,就像他真的緊緊抓住過某種粗糙的石欄一樣。
他擰開水龍頭,用冷水反復沖洗右手,仿佛這樣就能洗去這不合理的證據。水流沖擊在淤痕上,帶來一陣輕微的刺痛感。關掉水后,他注視著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瞳孔中藏著難以掩飾的困惑與不安。
“只是個巧合,”他對鏡中的自己說,“可能是不小心在哪里撞到的,只是我沒注意。”
但這個解釋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淤痕的形狀太過特定,位置太過巧合,就像夢中情景的實體化證明。
凌夜回到臥室,從床頭柜抽屜里翻出一管消炎藥膏,機械地涂抹在淤痕上。藥膏的清涼感稍微緩解了不適,卻無法平息他內心的波瀾。
他重新躺回床上,盯著天花板上隱約的紋路,睡意全無。那個夢境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中反復回放:地鐵里模糊面孔的乘客、漆黑隧道中詭異的速度感、鐘樓上那只巨大的眼睛、墜落時的失重感...
最清晰的是抓住石欄的觸感——粗糙、冰冷、真實得不像夢中之物。
凌夜翻身坐起,拿起手機開始搜索“夢境導致身體傷痕”,結果大多指向心理作用或巧合。沒有一條科學解釋能完美說明他此刻的狀況。
窗外的天空開始由墨黑轉為深藍,黎明將至。凌夜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再睡著了,于是起身更衣,準備提前開始新的一天。
晨光中的城市看起來平常而真實,車流聲、人語聲、咖啡機的嘶鳴聲——所有這些熟悉的聲音構成了一首平凡生活的交響曲,暫時驅散了夜間那些不真實的恐懼。
然而,當凌夜坐在辦公桌前,試圖專注于代碼時,那個夢境總是不請自來地闖入他的腦海。他發現自己多次無意識地摩挲著右手虎口處的淤痕,那里的輕微痛感不斷提醒著他昨夜經歷的異常。
午休時,凌夜忍不住向同事蘇曉試探性地提起這個話題。
“你相信夢會成真嗎?”他故作輕松地問,攪拌著杯中的咖啡。
蘇曉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挑眉看他:“怎么?夢見中彩票了?”
凌夜勉強笑了笑:“比那更奇怪。我昨晚做了個特別真實的夢,醒來后發現...”他停頓了一下,不確定要不要全盤托出,“醒來后總覺得夢里的感覺特別真實。”
蘇曉咬了一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我上次夢見被恐龍追,醒來還心跳加速呢。”她吞下食物,好奇地湊近,“你夢到什么了?”
“就是一些...奇怪的場景。”凌夜避重就輕,“感覺特別真實,就像真的經歷過一樣。”
“正常啦,”蘇曉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大腦很會騙人的。有時候你醒來還會殘留夢里的情緒,但過一會兒就沒了。”
凌夜低頭看了看右手,淤痕在辦公室的燈光下不再那么明顯,但依然存在。他最終沒有給蘇曉看那個證據,擔心她會認為他瘋了或者只是想尋求關注。
下班回家途中,凌夜特意留意了地鐵的每一個細節。白天的地鐵毫無異常,擁擠但正常,沒有任何夢中那種詭譎感。他甚至特意觀察了其他乘客的面孔,每一張都清晰可辨,沒有任何模糊之處。
這讓他稍微安心了一些。也許真的只是過度疲勞產生的幻覺,加上巧合的淤傷。
然而夜幕降臨后,那種不安又悄然回歸。凌夜站在公寓窗前,望著下方流動的車燈,莫名感到一種疏離感,仿佛自己與這個熟悉的世界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
他故意比平時晚睡,試圖用疲勞確保無夢的睡眠。但當他最終躺上床時,意識卻異常清醒,各種思緒紛至沓來。
不知過了多久,睡眠終于降臨。
卻不是平靜的休息。
一陣冰冷的濕意觸感將他喚醒。凌夜睜開眼,發現自己再次站在那座高聳的鐘樓頂端。黑雨傾盆而下,卻在即將落到他身上時詭異地蒸發消失,形成一圈細微的水汽屏障。
腳下的城市依舊無邊無際,扭曲的建筑和陌生的霓虹構成一幅光怪陸離的畫卷。那些霓虹符號不像任何他所知的文字,它們蠕動變化,仿佛具有自己的生命。哥特式尖頂與未來主義結構荒誕地交織在一起,中間穿插著違背物理法則懸浮在空中的幾何形體。
這一次,凌夜的恐懼中摻雜了一絲奇異的好奇。他注意到遠處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在建筑間移動,它們的移動方式不像人類,更像是某種液體或煙霧,流暢而違反常理。
黑雨敲打著鐘樓的石欄,發出一種奇異的節奏,不像雨聲,反倒像是某種古老的鼓點。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石塵和某種難以名狀的甜銹味,讓他聯想到舊金屬和遺忘之地。
凌夜小心地向石欄邊緣邁了一步,低頭望向深淵般的城市。高度令人眩暈,但某種莫名的吸引力讓他無法移開視線。在這個夢境中,他的感官似乎被放大到了極致,能感受到最細微的空氣流動,能聽到極遠處的奇異回響。
他注意到鐘樓石欄上刻著一些符號,與城中霓虹的詭異文字相似卻又不同。凌夜伸出手指,輕輕觸摸那些刻痕。石頭的粗糙感和刻痕的凹槽如此真實,讓他再次懷疑這真的僅僅是個夢。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一聲鐘鳴,低沉而震撼,仿佛來自世界深處。與昨夜不同,這次凌夜數著鐘聲,心中莫名地知道這鐘聲不會停在十二下。
一、二、三...每一聲都讓鐘樓微微震動,細小的碎石從邊緣滾落。
四、五、六...黑雨下得更急,在他周圍形成厚厚的水汽屏障。
七、八、九...城市的燈光隨著鐘聲節奏明暗變化,如同巨獸的呼吸。
十、十一、十二...鐘聲沒有停止。
十三、十四、十五...凌宇的心跳與鐘聲同步,越來越快。
當鐘聲敲到第二十一下時,他從眼角瞥見陰影中有東西在移動——不是昨夜見到的不規則陰影,而是更加具體、更加令人不安的形態。多個陰影聚在一起,形成一種既像昆蟲又像人類的詭異輪廓。
恐懼再次攥住他的心臟,但與此同時,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夢有意義,它不是隨機的大腦放電,而是某種...通道。
凌夜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觀察而不是被動恐懼。他注意到那些陰影似乎被限制在鐘樓的某些區域,不敢逾越無形的邊界。同時,他感到自己手中有什么東西,低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古老的鑰匙,銅色表面有著復雜的紋路,觸手冰涼。
第二十二下鐘聲響起,陰影們突然向后退去,仿佛被某種力量驅散。凌夜感到鑰匙在手中微微發熱,發出淡淡的藍光。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不像來自外界,而像是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找到門。”
聲音模糊而遙遠,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感。
“什么門?”凌夜下意識地問出聲來,聲音在雨夜中顯得微弱而孤獨。
沒有回答。只有黑雨不停落下,和遠方漸弱的鐘聲余韻。
凌夜再次望向腳下的城市,這次他的目光被一座特別的高塔吸引。那座塔與其他建筑不同,它散發著一種柔和的銀光,在黑雨中如同燈塔般顯眼。塔頂似乎有一扇窗,窗內隱約有光芒閃爍,仿佛在向他發送信號。
鑰匙在他手中愈發溫熱,幾乎有些燙手。藍光閃爍的頻率加快,似乎與遠方高塔的光芒產生了某種共鳴。
凌夜感到一種強烈的吸引力,引導他看向那座銀塔。直覺告訴他,答案就在那里,也許還有“門”的線索。
他再次低頭看向手中的鑰匙,發現鑰匙的形狀與銀塔的輪廓有著驚人的相似性。這不是巧合,夢中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某個方向,某個目的。
黑雨突然加劇,幾乎形成一道水幕,將鐘樓與外界隔開。陰影們重新聚集,比之前更加靠近,它們的形態不斷變化,伸出類似觸須的附屬物試探著無形的邊界。
鑰匙的藍光現在穩定而明亮,在雨中形成一個保護性的光環環繞著凌夜。陰影們似乎厭惡這種光芒,不敢過于靠近。
凌夜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決定:留在這個相對安全的鐘樓頂端,或者冒險嘗試前往那座銀塔。風險顯而易見——他對這個夢境的規則一無所知,下去可能面對無法想象的危險。
但留下就意味著永遠不知道真相,永遠被困在這些令人不安的夢境中。
深吸一口氣,凌夜做出了選擇。他將鑰匙緊緊握在手中,藍光從指縫間透出,照亮了他堅定的面容。
他最后看了一眼腳下光怪陸離的城市,然后轉身尋找下鐘樓的路。
就在他邁出第一步時,整個鐘樓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石欄開始崩裂,腳下的石板出現裂縫。凌夜踉蹌一下,勉強保持平衡。
黑雨中傳來一種新的聲音——不像鐘聲,也不像雨聲,而是一種低沉的笑聲,充滿惡意和嘲諷,從四面八方傳來。
鑰匙的藍光急劇閃爍,似乎在發出警告。
凌夜感到一種本能的恐懼,但已經無路可退。他向著樓梯口的方向奔去,每一步都踩在震顫的石板上。
就在他即將到達樓梯口時,腳下的石板突然崩塌。
凌夜再次墜入空中,失重感襲來。但這次,他沒有立即醒來。
在下墜的過程中,他看見那座銀塔的光芒越來越亮,鑰匙在他手中灼熱得幾乎無法握住。
耳邊回蕩著那個低沉的聲音,現在聽清楚了它的話語:
“我們等你很久了,巡狩者。”
然后才是撞擊和驚醒。
凌夜猛地從床上坐起,大汗淋漓,心跳如鼓。晨光已經透過窗簾,新的一天開始。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右手——虎口處的淤痕依然存在,而在淤痕中央,多了一道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藍色印記,形狀像是一把古老的鑰匙。
窗外,城市開始蘇醒,車流聲隱約可聞。凌夜坐在床沿,感受著右手鑰匙印記處傳來的微弱但清晰的溫熱感,仿佛那個夢境中的物品真的以某種方式留下了印記。
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陽光涌入房間。普通的晨景,普通的世界。
但凌夜知道,有些事情已經改變了。那個夢不是偶然,那些感覺不是幻覺。有什么東西正在發生,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圍。
右手上的鑰匙印記微微發燙,提醒著他夢中的經歷和那個神秘的信息。
“我們等你很久了,巡狩者。”
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回蕩,帶著不祥的預感和一種奇異的召喚。
凌夜望著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色,卻感到自己正站在兩個世界的交界處,一個他熟悉的世界正在緩緩揭開另一層面的面紗。
而最令人不安的問題是——那個夢中的銀塔,是否也存在于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鑰匙指引的方向,是否在現實世界中也有對應?
他低頭看著右手上逐漸淡去但仍可辨認的鑰匙印記,知道今晚入睡后,他很可能還會回到那個地方。
而這次,他決定不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