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公又不在這里,你說給誰聽呢?”聽完朱海燕的故事,楊海兵同學笑著問道:
從我記事起,媽媽就重男輕女。姐姐比我大一歲,媽媽總是叫她燒飯、洗碗、干農活,對我卻百般呵護,從來沒有打罵過我!
我爸是沿江建筑站的項目經理,常年在工地上奮斗;媽媽是楊莊小學代課老師,因為教學質量好,校長寧可不要上面分來的老師,也不肯讓媽媽離開。
我幼時多病,5歲時,哮喘病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三天兩頭住院。爸爸工作繁忙,根本無暇顧及我,全副擔子落在媽媽身上。南京、上海的幾家大醫院看下來,我的病反反復復,始終無法根冶。媽媽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有時整夜背著我在屋里轉圈;而我,也喜歡賴在媽媽背上,感受那份寵愛。
這時,一位老中醫得知我居住的楊莊村灰塵較多,建議我換個環鏡,采取中醫治療。媽媽便將我帶到她的娘家長江鎮長青沙療養。長青沙是長江中的一個小島,四面環水,環境優美。為此,媽媽辭去了代課老師的工作,姐姐也跟著轉到長青沙小學。島上環境優美,但生活條件很差。姐姐埋怨媽媽,說為了我讓她受罪,媽媽只是笑笑。一年后,我的哮喘病好轉,我們又回到楊莊。
姐姐雖是個受氣包,但她似乎為了爭一口氣,學習非常刻苦。從小學到高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而我上初中時,成績總是徘徊不前,媽媽叫姐姐輔導我。可能我的理解能力太差,姐姐有次失去耐心,罵道:“真笨!我才不是你的姐姐!”
我哭著去找媽媽告狀,媽媽臉都白了,她拿起一把掃帚,劈頭蓋臉對著姐姐打去,爸爸攔也攔不住。我當時想:莫非姐姐真不是媽媽生的?
82年的時候,我讀初三,姐姐讀高二,那時還沒有高三,高二結束便參加高考。就在這年,父親在一次施工檢查中,不慎從6米高的腳手架上跌下來,造成腰椎第一節骨折,雙腿癱瘓。醫生斷言,他這輩子只能與輪椅為伴。
我們家的天塌了!建筑站老板賠了我家兩千塊錢,以后便不聞不問。我媽去找他,老板蠻橫地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你抓我去坐牢在!”其實他也沒掙到錢,死豬不怕開水燙!
爸爸的巨額治療費,如同一座大山壓得媽媽透不過氣來。那段日子,媽媽四處求人借錢,好不容易保住了爸爸的性命,爸爸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時,媽媽的重男輕女思想愈發嚴重了。這年姐姐參加高考,被南通職業大學錄取,我也考取了高中。姐姐興沖沖地報喜,沒想到媽媽卻沒露出一絲笑容。次日,媽媽對姐姐說:“美紅,咱們家現在欠債累累,你不要去讀大學了。”姐姐倔強地說:“我自己去借!”然而,所有的親戚都被媽媽借遍了,誰有錢借給姐姐呢?眼看到了報到的日子,姐姐還是兩手空空,她大哭著撕掉了錄取通知書。可是讓人意外的是,我去如皋中學高中部報到時,媽媽竟拿出三十塊錢學費和生活費!原來,這筆錢是她將從小帶的金手鐲賣掉換來的!
媽媽厚此薄彼,姐姐傷心極了,用怨恨的目光瞪著我。我心虛地躲開了,心想媽媽這樣對待姐姐,姐姐可能真的不是親生的。
不久,姐姐和兩個高中落榜的同學一起去廣州打工,臨行前,媽媽傷感地說:“美紅,媽對不起你,媽實在是沒辦法”。姐姐用絕望的語氣說:“從小,你就只關心海兵,你眼里根本沒有我這個女兒”!媽媽的眼淚滾滾而下!姐姐堅決不要媽媽送她,背起行囊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久,姐姐打來電話說在一家電子廠上班,后來極少再打電話,媽媽因此悒悒不樂。有一天,姐姐可能在電話中說了重話,媽媽放下話筒,滿臉的凄惶,一個人木然地出了門。我怕她有事,悄悄地跟著。媽媽走到離家不遠的龍游河邊坐了下來,呆呆地望著河面,象一尊雕像,一動不動。然后,她掩面哭泣,身體劇烈地抖動。我很害怕,不敢靠近她。媽媽是心里太苦了,丈夫癱瘓,女兒離家出走,對她不諦是巨大的打擊!那一刻,我暗暗發誓,我這個兒子再也不能讓媽媽失望了。
我發奮地學習,從入學時的前四十多名,沖到前十名。我也很少向媽媽要錢,一件軍訓發的衣服,我穿了兩年。看到我如此節儉,媽媽很心酸,她就買一些肉鹵好,讓我帶到學校吃。她說:“你正長身體,不能虧了肚子,底子要打好”!
媽媽考慮再三, 決定在家附近租個門面開店,增加收入,也能照看爸爸。1983年9月,媽媽借錢開了一家小賣部。她為人熱情誠實,附近的人都喜歡去她小店買東西。這樣,家里的經濟困難終于漸漸緩解,爸爸白天可以坐在輪椅上看店。同時,媽媽每天給他做康復訓練。一年半后,爸爸先是右腿有了知覺;后來,左腿也有了感覺。
我讀書爭氣,爸爸的病情有了好轉,籠罩在我們家上空的陰霾漸漸散去。可媽媽的心里,似乎總背著一座山,讓她日夜不寧。她常會怔怔地發呆,然后拿出姐姐的照片,看上一眼。我知道,她是想姐姐了。這時,我就覺得姐姐太不懂事。姐姐在工廠,接電話不方便,每次都是她打回來,但她很少打。每當姐姐打電話來,媽媽那一天都特別興奮。
1984年春節,姐姐說回家過年,可當我們都在翹首期盼時,她卻打電話說不回來了,她想利用假期到飯店打工,既省下路費又能掙錢。媽媽的眼淚流了下來。我很生氣,搶過話筒吼道:“姐姐,你太不象話了!媽媽想你,你也不回來。你太自私了,你以后干脆就別回家了!”我狠狠地掛掉電話。媽媽瞠目結舌,爸爸黑著臉,拿起拐杖就向我揮來,被我媽媽擋住了。
1985年9月,我考取了江南大學日語專業。
去大學報到前,姐姐給我寄了200元錢。不知為什么,媽媽去郵局取錢回來后,默默地坐在窗前不停地流淚。她把錢交到我手里:“海兵,你姐不容易,你更要發奮呀”!拿著姐姐寄來的錢,我心里對姐姐充滿了愧疚。
1986年春天,媽媽給我打來電話,激動得語無倫次:“海兵,你爸爸站起來了!”
原來,媽媽那天去進貨,爸爸有了便意,憋得實在受不了,情急之中竟站了起來!雖然只堅持了幾分鐘,可這是一個飛躍!
抓著電話筒,我流淚了。想起媽媽蹲著給爸爸按摩,每天滿頭大汗地給他擦洗,不嫌棄不放棄,終于使得爸爸慢慢康復。我對媽媽說:“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我們能擁有您,真的是三生有幸。”
好消息接踵而至。在媽媽的悉心照顧下,爸爸能拄著拐杖走路了。醫生說,爸爸和媽媽一起創造了奇跡。父親的康復,使得我能更加安心地學習。
大學畢業后,我分配到蘇州某外貿公司。
1992年5月,日本公司一行六人來蘇州準備下訂單。由于我的報價太高,日本人沒法接受。但托我陪他們一起去無錫外貿公司看看,說今后有合適的訂單再給我做。我到無錫外貿公司后,發現他們報的價格非常低,日本人很高興,當即草簽合同。無錫外貿公司晚上盛情宴請日本客戶,大家酒足飯飽之后,無錫外貿公司的陳總認為訂單已是囊中之物,非常高興。他想即興給日本商人拉一首小提琴曲,于是讓秘書從辦公室里拿來了小提琴。他斜著腦袋吱嘎吱嘎拉了一曲走調的《沙家浜》,當拉到《智斗》一段時,陳總竟然唱了起來。日本人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陳總拉完后全部起立鼓掌。我當時非常沮喪,因為訂單沒有我的份兒,而下屬工廠都眼巴巴地等著我的訂單,沒有訂單工廠將面臨停產。陳總拉完《沙家浜》,我說我也可以拉一曲嗎?陳總不屑一顧地說:“你也會拉嗎?”我拿起小提琴調了音準,然后拉了一曲馬斯涅的《沉思》。席間沒人鼓掌,日本人也只是默默地聽。
第二天形勢急轉直下。日本客人打電話給我,他們所有的訂單都給我做,價格就按照我報的。我說我也可以便宜一些,他們說用不著,你報的價格我們已經賺錢了。幾個月以后,他們甚至把南京的訂單也給了我。我們公司賺了個盆滿缽滿。
后來我和他們混熟了,才知道他們喜歡音樂。我問他們為什么一定要取消無錫的外貿訂單給我?他們說一個商人會拉這么專業的小提琴,說明人的品質與眾不同。人品的質量當然就是產品的質量,給你做我們非常放心!
聽了日本人的這段話語,不知同學們有何感想?不知中國的企業家、商家們又有何看法?其實我們一直在致力打造的企業文化、城市文化,是否能從中得到一點啟發呢?
音樂是人類的共同語言;音樂是人類靈魂的火花。任何國家,任何民族,任何膚色的人種,任何職業崗位,對好的音樂都會產生共鳴。音樂幫助我完成了一份本已無望、但又意想不到的商貿合同,讓我賺到盆滿缽滿。而這僅是我拉小提琴獲得商貿成功的小插曲之一。我還拉過《辛特勒名單》,我在大學時就是一位受過嚴格專業訓練的小提琴手!
音樂能突破文化差異,通過情感共鳴建立信任基礎。當時我演奏的《沉思》雖未被鼓掌,但其專業性傳遞了“工匠精神“的文化符號,這與日本文化中對技藝的極致追求形成深層呼應。
陳總演奏《沙家浜》時明顯引發尷尬,日本人鼓掌可能是出于自我解嘲,從中也折射出商務場合中文化適配的重要性;而我選擇西方經典曲目,既展現了國際化的藝術修養,又暗合日本客戶對專業性的期待。
后來有人說我狡猾,也有人說我用心良苦,其實在聽完陳總拉的那首走調的《沙家浜》后,我分明看見日本客戶僵硬的微笑里,隱藏著對這場滑稽表演的困惑與不屑。當陳總的馬尾弓毛勾住E弦時,我注意到一位日本客戶的手指在顫抖,他西裝袖口露出的半截紋身,是一朵即將凋謝的櫻花。
誰也想不到這場小提琴演奏的背后,一場驚心動魄的商貿戰正在暗流涌動!后來總經理夸我于無聲處聽驚雷,提琴聲中勝對手,不久便讓我當上了銷售部門的經理。
1995年元旦,我回家看望父母,媽媽突然鄭重地拿出一個小木箱,打開來是幾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一個年輕的女子懷抱著嬰兒,旁邊依偎著年輕的爸爸。
我正在莫名其妙,這時媽媽開口了:“海兵,我其實不是你的生母,照片中的女子才是你的親媽!”我一聽目瞪口呆,內心受到極大的沖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將頭轉向爸爸,爸爸老淚縱橫:“海兵,是真的,你一周歲時,你生母患病去世,你現在的媽媽對你隱瞞了這個秘密,美紅也不是你的親姐姐,她是你媽帶來的!
原來我出生不久生母患病去世,媽媽的前夫也出車禍身亡,媽媽帶著三歲(虛歲)的姐姐來到我家。我混沌未開,很快把媽媽當成生母,把姐姐當成親姐姐。媽媽見一家人其樂融融,于是對爸爸說:“沒媽的孩子苦啊,既然海兵把我當成生母,我們就一同保守這個秘密!”三歲的姐姐已粗通人事,也十分莊重地點頭承諾:“我也要保守這個秘密,我不說!”媽媽又關照左右鄰居親朋好友一同保守秘密。媽媽前夫姓陳,為了不讓我懷疑,姐姐也改姓楊。
什么都明白了!媽媽苦澀的隱忍,姐姐傷心的別離,爸爸多次的欲言又止,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我是個有媽的孩子,不象草芥一樣自卑自憐,以健康的心態成長、成才。我熱淚橫流地對媽媽說:“媽媽!您養育了我,您雖然不是我的生母,但您永遠是我的親媽!”媽媽輕撫著我的頭發,一如我小時候。
這時我想起漂泊在外的姐姐,當年為了我,媽媽犧牲親生女兒的前途,導致她負氣遠走。多年來,媽媽和姐姐之間橫亙著深深的溝壑,媽媽常傷心落淚。而我,竟然還誤解了姐姐,怨恨她不顧家。我痛恨自己的無知和冷漠。
我決定去看望姐姐,當我向媽媽打聽姐姐的電話時,媽媽說姐姐常換單位,沒有固定的電話,每次都是她打回來,今年好長時間沒打了。我找到一封姐姐寄回的書信,照地址找到她們廠里,員工說她已經走了。一位好心的同事告訴我她現在到了深圳,并且把她的工作單位告訴了我。
我馬不停蹄趕到深圳,好不容易找到姐姐,她比以前胖了,而且還有了孩子!
原來姐姐到了該公司以后,一位香港同事對她展開愛情攻勢,花言巧語地說要帶她去香港。姐姐心軟,也就答應了他。可當姐姐懷孕之后,他卻一去無影蹤!姐姐一直盼他回頭,所以也沒打掉孩子!她現在請了一位保姆帶孩子,自己到廠里上班。一人掙錢三個人用,幾乎沒有剩余。有孩子沒老公,她不敢回家。
我一聽淚如雨下,勸她不要白日做夢,香港男子肯定不會來了!我告訴姐姐,這些年來媽媽一直很自責很傷心,希望姐姐能跟我回去。如今江蘇經濟發展很快,找個工作并不太難!姐姐沉默良久,最終決定跟我回家。
我和姐姐找到廠里,廠里說中途辭職必須提前申請,否則不結工資。我說幾千塊錢算了,拉上姐姐就跑。我又幫她結了保姆工資和房租。房間里的電視、冰箱、洗衣機全部送給保姆。我現在只要姐姐跟我回家!
父母見了女兒,外孫,高興得合不攏嘴。小家伙象我小時候一樣,錯把舅舅當成爸爸了!我不想外甥受到傷害,也就將錯就錯冒充他的爸爸!
因為我與姐姐并無血緣關系,父母又一心撮合,外甥也一直以為我是爸爸。我后來與美紅結婚,也沒有再生孩子。外甥現在還以為我是爸爸,我也沒有必要糾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