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顯靈罐”給陳墨白帶來了點微不足道卻鼓舞人心的“神跡”后,他修煉《鑒古心經》和《物靈譜》的勁頭更足了?,F在看店,顧客少的時候,他就手里攥著那塊溫潤的“致”字白玉片,眼神跟探照燈似的在博古架上掃來掃去,努力分辨每件器物那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氣場”。
別說,這練習還真有效果。他現在基本能一眼掃過去,就大致判斷出哪些東西“氣”正,哪些“氣”歪,哪些壓根就沒“氣”(新仿品)。雖然還達不到金三錢那種“打眼一過,盡收眼底”的老辣境界,但也足夠讓他在店里快速篩選,省了不少瞎摸的功夫。
阿杰那邊似乎也暫時放松了盯梢,大概是覺得他最近安分守己,除了偶爾對著空氣發呆(練觀氣)之外,沒啥出格舉動。這讓陳墨白松了口氣,能有更多精力沉浸在自己的“修煉大業”中。
這天下午,陽光透過博古齋的雕花木窗,在空氣中投下斑駁的光影。店里沒什么人,陳墨白正拿著塊絨布,有一搭沒一搭地擦拭著柜臺,心里默默回味著《物靈譜》里關于“情緒殘留”的篇章。
《物靈譜》里說,器物不僅承載歷史信息,更會烙印下經手者,尤其是長期擁有者或制造者的強烈情緒。這種情緒如同一種特殊的能量場,附著于器物之上,敏感者便能感知。喜悅之物令人心曠神怡,悲傷之物則沉郁壓抑,若是兇器,更是煞氣逼人。
“情緒…”陳墨白摩挲著手中的白玉片,喃喃自語,“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更具體的…”
正琢磨著,店門被人推開,風鈴叮當作響。走進來一位穿著中式褂衫、氣質儒雅的老者,手里小心地捧著一個長卷形的錦盒。
“小哥,請問聞老板在嗎?”老者聲音溫和。
陳墨白連忙放下布迎上去:“老先生您好,我師父身體不適,住院調養去了?,F在店里我暫時照看著。您有什么事兒?”
老者臉上露出一絲遺憾:“哦…聞老板身體欠安啊,真是可惜。我本有一件東西,想請他幫忙掌掌眼…”
陳墨白看了一眼那錦盒,長度和形制,像是書畫卷軸。他如今“觀氣”略有小成,下意識地便凝神望去。
這一望,卻讓他心頭猛地一跳!
那錦盒之內,隱隱透出一片極其雅致、清靈而又帶著幾分不羈灑脫的“光暈”!這光暈并非耀眼奪目,卻層次豐富,仿佛蘊含著山水之秀、才子之風,甚至…還有一絲淡淡的酒香和惆悵之意?
這“氣”非同一般!絕非普通書畫所能擁有!
陳墨白強壓激動,盡量讓語氣顯得平靜:“老先生,如果您信得過,不妨拿出來我先看看?若是我拿不準,再等師父好了給您回話?”
老者打量了一下陳墨白,似乎有些猶豫。但看他眼神清亮,態度誠懇,又想著聞成海的徒弟應該也有幾分本事,便點了點頭:“也好。那就有勞小哥了?!?/p>
兩人走到里間的長案旁。老者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從錦盒中取出一幅裝裱精美的畫軸,緩緩展開。
畫作甫一呈現,陳墨白便覺眼前一亮!
這是一幅水墨淡彩的山水人物畫。遠山蒼茫,近水潺潺,一位高士臨溪獨坐,意態瀟灑,背景疏朗,筆法秀潤峭利,極富文人畫氣質。畫心右上角題有一首詩,落款是:吳門唐寅。
唐伯虎的畫!
陳墨白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這可是明代頂尖才子的真跡啊!雖然市面上仿品泛濫,十唐九假,但光看這紙張的舊氣、墨色的沉入、裝裱的年份,以及那撲面而來的“氣韻”,就知絕非俗物!
“老先生,這畫…”陳墨白聲音都有些發干。
“家傳的?!崩险邠犴毜溃耙恢辈刂?,最近家里有些變故,不得已…想請聞老板這等行家給斷斷,若是真的,也好尋個可靠的出路?!?/p>
陳墨白深吸一口氣,戴上手套,道:“老先生,我能仔細看看嗎?”
“請?!?/p>
陳墨白先是按照常規鑒定步驟,仔細查看紙張、墨色、印章、筆法、裝裱…一切細節都符合明代中晚期特征,與唐寅的風格極為契合。光憑肉眼和知識,他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真正的考驗,在于“觸靈”。書畫不比瓷器銅器,紙張脆弱,墨跡易損,感知時必須更加精微謹慎,對精神控制力的要求極高。
他凈手凝神,示意老者稍候。然后伸出右手食指,極其輕柔地、近乎虛按地,懸在畫心空白處的上方。
他沒有直接觸碰墨跡或脆弱處,而是選擇感知整幅畫作的“氣息場”。
閉上眼,意念集中,氣隨指走…
嗡!
并沒有洶涌的信息流沖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細膩而深刻的情緒洪流,如同涓涓細流,緩緩流入他的心田。
起初是一種縱情山水、放浪形骸的灑脫與不羈,仿佛能感受到作者揮毫時的那份酒意與豪情,睥睨世俗,唯我獨尊。
緊接著,畫面一轉,一絲深藏的懷才不遇的落寞與孤寂悄然浮現。那臨溪獨坐的高士,仿佛就是畫家自身的寫照,雖有曠世之才,卻只能寄情于水墨,與山水為伴。
在這落寞之中,又夾雜著對自然之美、藝術之美的極致熱愛與沉醉。每一筆勾勒,每一處渲染,都飽含著對生活的眷戀和對美的追求。
然而,在這份熱愛之下,最深處,卻是一縷若有若無、卻刻骨銘心的悲傷與無奈。像是失去了極其重要的人或物,一種繁華落盡后的蒼涼,一種看透世情卻又無法真正超脫的掙扎…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復雜而真實,絕非簡單的“風流才子”四字可以概括。
陳墨白沉浸在這情緒的海洋里,仿佛穿越了數百年的時光,與那位傳說中的才子有了一次短暫的神交。他感受到了唐伯虎的狂,他的愁,他的愛,他的痛。
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眼眶竟有些微微發熱。
“小哥,怎么樣?”老者關切地問。
陳墨白深吸一口氣,看著這幅畫,眼神充滿了敬意:“老先生,恭喜您。此畫…確是唐寅真跡無疑。而且,并非應酬之作,乃是傾注了心血的得意之筆。”
老者聞言,臉上頓時露出激動之色:“當真?小哥如此肯定?”
陳墨白指著畫作,結合感知到的情緒,緩緩道:“您看這筆墨,秀潤中見筋骨,灑脫處不離法度,非唐寅之才情不能為。更重要的是這畫中之‘意’…”
他頓了頓,努力將那種情緒感受轉化為語言:“這畫里,有酒后的豪邁,有避世的孤高,有對山水自然的沉醉熱愛…但最難得的,是這畫骨子里藏著一股…怎么說呢,一種失意文人特有的、揮之不去的惆悵和無奈。這種復雜的情緒,是后世仿者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的精髓。”
他這番話,半是鑒定常識,半是觸靈所得,聽得那老者連連點頭,眼中異彩連連:“小哥好眼力!好感悟!不瞞你說,祖上傳言,六如居士(唐寅號)作此畫時,正是他經歷科場案后,看透世情,卻又放不下心中塊壘之時…與你所言,竟絲毫不差!”
陳墨白心中暗道僥幸,這觸靈的能力,真是作弊利器啊。
最終,陳墨白沒有建議老者立刻出售,而是建議他若非要出手,務必尋找頂級拍賣行或真正懂行的藏家,以免明珠暗投。老者千恩萬謝地走了,對陳墨白的眼力和人品贊不絕口。
送走老者,陳墨白獨自站在長案前,久久凝視著那已經收起的畫。
成功感知唐寅真跡的情緒,讓他對“觸靈”的理解又深了一層。這能力不僅僅是“看”歷史,更是“讀”懂古人之心。
這讓他更加渴望提升境界。若是能達到《鑒古心經》第五重“通意”,甚至更高,是否能更清晰地與古人對話?是否能解開更多歷史謎團?
興奮之余,他也感到一絲疲憊。感知如此強烈而復雜的情緒,對心神的消耗遠比感知普通器物大得多。他揉了揉太陽穴,決定今晚早點打坐休息。
就在這時,店里的電話響了。
他接起來,是醫院打來的。護士說,他師父聞成海今天情況不錯,精神很好,想見他,有話要跟他說。
陳墨白心里一喜,師父好久沒主動要見他了!他立刻關了店門,匆匆趕往醫院。
病房里,聞成海果然比往日精神許多,半靠在床頭,眼神也比之前清明。
“師父,您今天感覺怎么樣?”陳墨白高興地問。
聞成海點點頭,說話雖然慢,但清晰了不少:“好…多了。墨白…你最近…是不是…找到了…什么?”
陳墨白心里一驚,師父怎么知道的?難道練功還有心靈感應?
他猶豫了一下,覺得沒必要瞞著師父,便壓低聲音,將如何找到《物靈譜》散頁,以及今天感知唐寅畫作情緒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聞成海靜靜地聽著,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復雜的光芒,有欣慰,有擔憂,還有一絲…追憶?
等陳墨白說完,老人顫抖著抬起能動的左手,指了指窗外夕陽的方向,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小心…畫…也有…騙…”
話未說完,老人似乎耗盡了力氣,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也變得潮紅。
陳墨白趕緊上前給他拍背喂水,心里卻因為師父那句沒頭沒尾的警告,蒙上了一層陰影。
“…小心…畫…也有…騙…”
畫也能騙人?是指高仿做偽?還是另有所指?
師父到底想提醒他什么?
看來,這“觸靈”之路,也并非一帆風順。即便能感知情緒,也需提防其中陷阱。
帶著新的收獲和更深的疑惑,陳墨白離開了醫院。
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知道,自己在這條路上,才剛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