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婷虞疑惑地環望四周,作為資深小說迷,她知道如今的自己很不對勁。
她現在正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上,看姿勢,原身應該躺在大樹上睡覺,周圍鳥語花香,微風輕拂,暖暖的陽光照在臉上還真的讓人睡意朦朧。
可她不是正和父母弟弟一起去看新房子嗎?
還記得拿到新房鑰匙的那一刻,沐婷虞的手指微微發顫。這把銀色的鑰匙在午后的陽光下閃著微光,仿佛承載了她全部的人生重量。
“姐,你手抖什么呀?”弟弟云軒踮著腳,試圖夠到她舉高的鑰匙,“給我看看嘛!”
沐婷虞笑著躲開弟弟的搶奪,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小財主,這可是你用壓歲錢投資買的房子,等下第一個讓你進去。”
“那當然,我可是出了三千多塊呢!”十四歲的云軒挺起胸膛,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逗得父母哈哈大笑。
母親眼角的魚尾紋都笑深了:“是是是,沒有我們小軒的投資,這房子還買不下來呢。”
父親掏出手機:“來來來,在小區門口給你們姐弟倆拍張照。咱們家終于有兩套房了,一套我們老兩口帶著兒子住,一套給女兒當嫁妝。”
沐婷虞摟著弟弟,站在新小區門口,背后是剛剛竣工的住宅樓。她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心里卻泛起一陣酸澀。她知道為了這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父母幾乎掏空了半輩子的積蓄,就連弟弟也真的拿出了自己存了多年的壓歲錢。
對于一個三線城市的普通工薪家庭來說,同時養兩個孩子并不容易。沐婷虞比弟弟大十歲,還記得母親懷上弟弟時,家里經濟最窘迫的那段日子。父親一輛破自行車騎了十幾年舍不得換。即使如此,父母從未虧待過沐婷虞,總是把最好的給她。
只可惜她成績不好,只考上了個吊車尾的二本大學,畢業后做著月薪3500的文員工作。看著同學們在大城市風生水起,她不是不羨慕,但父母從不給她壓力,總是說“平平淡淡才是真”。
“發什么呆呢?”母親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走吧,去看看你的小窩。”
一家人說笑著走進小區。新小區環境不錯,綠化做得很好,中央還有個人工湖。沐婷虞的房子在7棟2單元1502室,是個朝南的一室一廳,雖然只有60平,但布局合理,還有個小小的陽臺。
“姐,以后我可以來你家玩嗎?”云軒拉著她的手問。
“當然可以,給你留個房間...哦不對,一室一廳沒客房,那你就睡沙發吧!”沐婷虞逗他。
云軒立刻撅起嘴:“那我要把我的投資收回來!”
一家人笑作一團。
電梯直達15樓,沐婷虞深吸一口氣,將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轉,門開了。
空蕩蕩的房間里一塵不染,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米色的地板,潔白的墻壁,一切都等待著被賦予生活的痕跡。
“哇!”云軒第一個沖進去,光著腳在光滑的地板上滑行,“好大的房間啊!”
父母也走進來,滿意地四處查看:“這采光真不錯。”“陽臺視野也好,能看到湖景。”
沐婷虞慢慢踱步進入,手指輕輕拂過墻壁,想象著將來這里擺上沙發,那里放上書架,窗邊可以養幾盆綠植...
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樓下的人工湖。湖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金光,幾尾錦鯉在水中游弋,泛起圈圈漣漪。忽然,一陣莫名的暈眩襲來,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形。
“爸媽,我有點頭暈...”她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身后的家人不見了。
房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墻壁融化成一片模糊的光影,地板如同水面般蕩漾開來。沐婷虞驚恐地睜大眼睛,想要呼喊卻發不出聲音。手中的鑰匙突然變得滾燙,發出一陣強烈的白光,吞噬了周圍的一切。
沐婷虞收回思緒,看了自己是穿越了。沐婷虞嘆了口氣,自己這樣一個懶散之人,來到這個世界有什么作用呢。
“宮主。”
沐婷虞嚇了一跳,剛要做出反應就覺頭暈目眩,直直的從樹上掉了下去,還好剛剛出聲的藍衣青年抱住了沐婷虞。
“宮主,宮主?”焦急地聲音傳來。
之后的事沐婷虞就不知曉了,因為沐婷虞暈了過去。
沐婷虞的意識在黑暗中沉浮,如同被卷入無形的漩渦。無數畫面與情感碎片向她涌來,是另一個“沐婷虞”的人生。
天源大陸,廣袤無垠,靈氣充盈,乃是修仙者縱橫的天地。這片大陸上,宗門林立,等級森嚴,弱肉強食是亙古不變的法則。頂尖勢力為四宗——衍天宗、琉璃仙府、幽冥魔殿、萬劍山,它們如同四座不可逾越的巨峰,俯瞰眾生,門內弟子皆是萬中無一的天才,資源無盡,傳承悠久,一言可決無數生靈的命運。
其下便是七派,如玄心派、天衍道宗、御獸門等,雖稍遜于四宗,卻也是一方霸主,掌控著遼闊的疆域與資源,門中亦有元嬰乃至化神期的老祖坐鎮,威名赫赫。
再次一等,則是八門,諸如鐵煞門、藥靈谷、聽雨樓等,實力雖不及七派,但在特定地域或領域內也擁有極大的影響力,絕非尋常勢力敢輕易招惹。
而在這三大階層之下,便是數量眾多、競爭更為殘酷的七十二小門派。它們如同依附巨木的藤蔓,在夾縫中艱難求生,爭奪著有限的靈脈資源和弟子。百花宮,正是這七十二小門派中近乎墊底的存在。
百花宮坐落于天源大陸南陲一片靈氣相對稀薄的山谷中,以種植各類靈花異草聞名,正如其名,宮內處處花香馥郁,四季如春,景色宜人,但也僅此而已。
宮主沐婷虞,原只是宮中一名普通的內門弟子,資質平平,性情甚至有些懶散,最大的愛好便是尋個舒服的枝椏曬太陽打盹,對修煉晉升、壯大宮門毫無興趣。她的人生規劃本該是在百花宮平靜地養養花、煉煉丹,直至壽元終了。
然而,天意弄人。
上一任老宮主壽元耗盡坐化前,面對一群同樣沒什么野心、只求安穩的弟子,竟想出了一個“公平無比”的繼任方式——抓鬮!
美其名曰:“天意最大,眾生平等,誰也別爭,誰也別怨。”
在那場兒戲般的儀式上,原主沐婷虞心中默念“千萬別是我”,手卻像是不聽使喚般,抽中了那枚寫著“宮主”二字的玉簽。
那一刻,她如遭雷擊,周圍是同門們如釋重負又充滿同情的目光。
自此,原主便被趕鴨子上架,成了這百花宮的宮主。修為不過筑基中期的她,要管理上下近百名弟子,應對周邊小門派的覬覦,還要定期向管轄此地的“八門”之一——青木門繳納供奉。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時常愁得在樹上翻來覆去,恨不得時光倒流,重回那抓鬮之前。她恨透了這強加于身的責任,只覺得這宮主之位是個甩不掉的燙手山芋。
天源大陸修仙八境:感氣境(初窺門徑)、凝源境(筑基固本)、靈溪境(百川匯流)、心湖境(映照己身)、法相境(神通初顯)、融道境(天人交感)、劫變境(逆天爭命)、源尊境(身合源初,言即法隨)
……
記憶如潮水般退去,沐婷虞悠悠轉醒。
映入眼簾的是精致的紗帳,鼻尖縈繞著清雅的百花香氣。她正躺在一張柔軟的雕花木床上。
“宮主,您醒了!”一個清脆帶著驚喜的聲音響起。
沐婷虞轉頭,看到床邊站著幾位身著各色衣裙的女子,為首的正是那位接住她的藍衣青年……不,仔細看,是一位容貌清秀、略帶英氣的女子,作男子打扮,眉眼間滿是關切和焦急。
“藍……玥?”沐婷虞下意識地叫出一個名字,源自原主的記憶。
“是屬下!”藍衣女子藍玥頓時松了口氣,連忙上前,“宮主,您感覺如何?可是練功出了岔子?怎會突然從樹上跌落?”
沐婷虞張了張嘴,無數念頭閃過腦海。父母弟弟的笑容、新房的鑰匙、消散的世界、百花宮、抓鬮選出的宮主……這一切荒誕得讓她想哭,卻又真實得可怕。
她看著藍玥真誠擔憂的眼神,又感受了一下這具身體內微弱卻確實存在的靈力流動,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茫然涌上心頭。
原主覺得這是個甩不掉的燙手山芋,對于來自現代、同樣沒什么大志向、只想躺平過小日子的沐婷虞來說,這簡直是史詩級的爛攤子!
修仙世界?七十二流末派宮主?周圍可能還有虎視眈眈的鄰居?上面還有層層壓制的上級宗門?
她一個現代小文員,手無縛雞之力,來這里能做什么?帶領百花宮崛起,拳打八門,腳踢七派,最終挑戰四宗?
別開玩笑了。
沐婷虞長長地、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清晰的絕望,喃喃自語:
“我這樣一個懶散之人,來到這個世界……究竟有什么用啊?還不如讓我回去還房貸……”
藍玥和幾位侍女面面相覷,顯然沒完全聽懂“還房貸”是什么意思,但宮主話語中的頹喪和絕望她們卻感受到了。
“宮主,您別嚇我們啊!”一位粉衣侍女帶著哭腔,“您是不是摔到頭了?”
沐婷虞閉上眼,不想面對現實。
然而,宮主的身份卻不會因為她的抗拒而消失。門外很快傳來通報聲:
“稟宮主,青木門的執事已到前廳。”
沐婷虞身體一僵。
麻煩,已經找上門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仙世界,她甚至連悲傷和適應的時間都沒有。
沐婷虞剛撐著坐起身,那通報聲就像一道冰冷的鞭子抽在她的神經上。青木門,管轄這片區域的“八門”之一,是百花宮絕對惹不起的上宗。他們的執事,每一次到來都意味著麻煩和索取。
不等沐婷虞整理好思緒,外面就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極其不耐煩的呵斥:
“磨磨蹭蹭成何體統!區區百花宮,架子倒是不小!”
話音未落,一個身著青木門標志性墨綠色長袍的中年男子便已大步闖入了寢殿,絲毫不顧及這里乃是宮主的居所。藍玥臉色一變,立刻上前一步擋在床前,厲聲道:“王執事!此乃宮主寢殿,豈容你擅闖!”
那王執事這才停下腳步,但臉上毫無敬意,只有濃濃的不屑與傲慢。他身材微胖,面皮白凈,下頜微抬,用眼角的余光掃過床上面色蒼白的沐婷虞,鼻腔里發出一聲輕哼。
“沐宮主,”他隨意地拱了拱手,動作敷衍至極,“看來是身體抱恙?不過,抱恙也得聽令行事。”
他根本不等沐婷虞回應,便自顧自地說下去,語氣又快又沖,仿佛多在這里待一刻都是浪費他的時間:
“本執事今日前來,是傳達上宗諭令。天大的消息!我們青木門上宗,衍天宗的凌霄仙尊不日即將出關!”
說到“衍天宗”和“凌霄仙尊”時,他刻意提高了音調,臉上涌現出一種與有榮焉的狂熱與敬畏,仿佛那是他自家的尊長。
“仙尊出關,乃是我天源大陸萬載難逢的盛事!屆時,各方勢力皆需朝賀。”王執事話鋒一轉,目光如同審視貨物般掃過殿內的幾位百花宮女弟子,最后落回沐婷虞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上宗有令,爾等轄下所有門派,須即刻甄選兩名年歲未滿雙十、容貌清麗、性情溫順、最好是身具木系或水系靈根的女子,前往須彌山伺候仙尊出關大典,以供仙尊遴選近身侍女!”
“這可是爾等這些小門派天大的造化!”王執事撫了撫衣袖,一副施恩的嘴臉,“若能有一人被仙尊看中,哪怕只是做個灑掃侍女,那也是一步登天!連帶你們這小小的百花宮,也能沾光得些好處。”
他頓了頓,語氣驟然變得冷硬,帶著明顯的威脅:
“沐宮主,此事關乎上宗威嚴,更是仙尊法旨!爾等務必盡心辦理,人選需在三日之內送至我青木門查驗。若是延誤……”
王執事冷笑一聲,目光變得森然:“或是送去的人資質粗陋,惹得仙尊不悅……哼,那后果,可不是你們這小小的百花宮能承擔得起的!到時候,別說你這宮主之位,只怕你們這滿谷的花花草草,都要換個主人了!”
說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臟累的差事,極其不耐煩地揮揮手:“話已帶到,本執事還要去下一家,你們好自為之!”
他甚至懶得等沐婷虞回話,再次用那種輕蔑的眼神瞥了她一眼,轉身便大步流星地離去,留下滿殿的死寂和壓抑。
寢殿內,落針可聞。
藍玥氣得臉色發白,拳頭緊握,身體微微顫抖。其他幾位侍女也是面露惶恐與憤懣。
送去當侍女?說得好聽!誰不知道,所謂遴選,不過是成為那些大人物眼中可以隨意贈送、交易的玩物或修煉爐鼎!即便僥幸存活,進入那等至高宗門,也是身處底層,永無出頭之日,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
這哪里是什么恩典,分明是強征!是屈辱!
沐婷虞呆呆地坐在床上,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絲被。
王執事那傲慢的嘴臉、輕蔑的眼神、威脅的話語,如同冰水般澆滅了她最后一絲僥幸。
這個世界,殘酷得如此直白。
剛剛還在為房貸和平凡生活發愁的她,轉眼就要面對“仙尊”、“上宗”的壓力,甚至可能要決定兩個女孩的命運?
她看著殿內這些年輕而惶恐的面孔,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席卷而來。
凌霄仙尊……須彌山……侍女……
王執事的身影剛一消失在殿門外,寢殿內壓抑的怒火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瞬間爆發開來。
“欺人太甚!”藍玥第一個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花梨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茶盞叮當作響。她胸口劇烈起伏,英氣的臉龐因憤怒而漲紅,“不過青木門一個跑腿傳話的執事,竟敢如此猖狂!擅闖宮主寢殿,言語無狀,威脅逼迫!他算個什么東西!”
一位年紀稍長的綠衣女官,名喚碧芯,是宮中掌管丹藥的執事,此刻也氣得手指發顫:“就是!不過是仗著青木門的勢!每次來都趾高氣揚,仿佛我們百花宮是他家后花園,予取予求!那副嘴臉,真真是小人得志!”
“還有那什么遴選侍女!”另一個鵝黃色衣裙的少女,眼睛都紅了,帶著哭腔道,“說得天花亂墜,什么一步登天!誰不知道,送去的人就是……就是……”她哽咽著,后面的話羞憤得說不出口。
殿內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群情激憤。青木門壓在頭頂已久,平日里的苛刻供奉、言語欺凌也就罷了,如今竟要直接要人,還是以這種羞辱的方式,簡直是將百花宮的尊嚴踩在腳下碾碎!
碧芯長老深吸一口氣,試圖冷靜分析,但語氣中也滿是無奈與苦澀:“姐妹們息怒,氣又能如何?那王執事確實可恨,但他代表的畢竟是青木門。而青木門……于我百花宮而言,確是上宗,掌控著我們這片區域的靈脈分配和生殺予奪之大權。”
她看向床上沉默不語的沐婷虞,聲音低沉下去:“更可怕的是,這命令背后,站著的是衍天宗……那可是四宗之首,是天源大陸真正的擎天巨柱!對于青木門來說,衍天宗亦是他們需要仰望、絕對服從的上宗。”
碧芯的話語像一盆冷水,稍稍澆熄了眾人灼熱的怒火,卻帶來了更深的寒意和絕望。
“是啊……”藍玥咬著牙,拳頭緊握,指甲幾乎嵌進掌心,“那王執事之所以如此囂張,正是因為他背后是青木門,而青木門背后,是衍天宗這尊龐然大物!我們在他眼中,與螻蟻何異?他自然可以肆意猖狂,因為我們根本無力反抗!”
這殘酷的等級鏈清晰地展現在每個人眼前,每一層都是無法逾越的天塹。青木門可以輕易決定百花宮的存亡,而衍天宗的一句話,同樣能定青木門的生死。那王執事不過是這條食物鏈中比較低端的一環,但在更弱小的百花宮面前,他便是能主宰命運的“大人物”。
“仙尊遴選侍女……”沐婷虞終于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感,“這等大事,衍天宗一句話,層層壓下來,到最后,卻要我們這等最底層的門派來獻出弟子……”
她抬起眼,看向殿內一張張年輕而惶恐的面孔。這些女孩,很多都是因為資質普通或心性平和才選擇留在與世無爭的百花宮,如今卻要因為頂級宗門大人物的一念,而面臨未知的命運。
那王執事的傲慢,青木門的威壓,衍天宗的遙不可及……這一切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轟然壓在她這個剛穿越而來、只想躺平的冒牌宮主身上。
殿內的氣氛重新變得凝滯,這一次,不再是憤怒,而是深深的無力與悲哀。
反抗?拿什么反抗?螳臂當車,結果只能是粉身碎骨,連累整個宮門。
順從?又如何能心甘情愿地將兩個活生生的弟子推出去?
沐婷虞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她揉了揉太陽穴,原主的記憶和自身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比混亂。
“宮主……”藍玥看向她,眼中既有憤怒,也有擔憂和無措,“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沐婷虞身上。
她這個被抓鬮推上來的、只想睡覺的、來自現代的、毫無經驗的宮主,必須在此刻做出決定。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沉重地壓在沐婷虞身上。那目光里有憤怒,有恐懼,更有一種無聲的期盼,期盼她們的宮主能想出辦法,帶領她們度過這場危機。
沐婷虞只覺得那目光如有千斤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能有什么辦法?她只是一個意外闖入此界的普通人,連自身都難保。
反抗是死路一條,順從又心如刀割。
絕望之下,一個荒誕卻又無比熟悉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閃爍的微光,浮現在她的腦海——抓鬮。
既然無法抉擇,那就交給天意吧。這似乎是百花宮的傳統,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看似“公平”的辦法。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殿內眾人。她的聲音還帶著病后的虛弱,卻異常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平靜:
“此事……關乎兩位弟子的命運,強逼誰去都不公。既然上屆宮主能以抓鬮定傳承,那今日……我們也不妨以此法,聽天由命。”
此言一出,眾人都愣住了。抓鬮決定誰去那龍潭虎穴?這……
沐婷虞不等她們反應,繼續道,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門下弟子,皆是我百花宮未來,絕不可參與此次抓鬮。”
她這句話讓殿內所有年輕女弟子都松了一口氣,隨即又涌起更深的復雜情緒,看向宮主的眼神多了幾分感激與擔憂。
沐婷虞的目光轉向站在前方的那幾位,那是原主的師兄師姐們,百花宮如今的核心支柱——八大長老。
“此事,當由我這位宮主,與諸位長老共同承擔。”她的目光一一掠過他們,“碧芯師姐,藍玥師姐,赤芍師姐,金盞師姐,紫蘇師姐,白芷師姐,青黛師姐……”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唯一一位男性長老身上。那是一位身著褐色短褂、身形精干、面容帶著幾分滄桑和沉默的男子,名叫扶涯,掌管宮中的靈植培育和雜役。
沐婷虞頓了頓,語氣稍緩:“扶涯師兄是男子,便不參與了。”
扶涯長老聞言,猛地抬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看到沐婷虞堅定的眼神和其他師姐們的神情,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拳頭緊握,低下頭去,臉上滿是無力與愧疚。身為宮中唯一的男性長老,此刻卻無法分擔這份壓力,這讓他倍感煎熬。
被點名的七位女長老面面相覷,臉上神色各異,有震驚,有苦澀,有無奈,但也有一絲早知如此的認命。作為長老,保護門下弟子本就是她們的職責。宮主此舉,雖然荒誕,卻是在保護更弱小的人,將責任攬到了她們最高層身上。
“宮主……”碧芯長老欲言又止。
沐婷虞疲憊地擺擺手:“不必多言。藍玥,去準備八張紙條……不,七張。一張寫‘去’,六張留白。”
“宮主,您……”藍玥驚愕地看著她。
“我既是宮主,自然要與諸位師姐共同承擔。”沐婷虞的語氣很輕,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決絕。她這個冒牌宮主,或許無能,但至少不能躲在后面,讓其他人去頂雷。
藍玥眼神復雜地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領命而去。很快,她取來了紙筆,背對著眾人,迅速寫好了七張紙條,將其揉成一個個小紙團,放入一個空置的香爐之中。
小小的香爐被放在沐婷虞床前的桌案上,那七個小小的紙團,此刻卻仿佛重若萬鈞,決定著兩個人的命運,甚至可能更多。
殿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死死盯著那個香爐。
“諸位師姐,請吧。”她看向七位女長老。
長老們神色凝重,彼此對視一眼,眼中都有掙扎,但最終都化為了決然。
碧芯長老第一個上前,她的手指有些發顫,閉了閉眼,快速抓了一個紙團,緊緊攥住。
接著是性格火爆的赤芍長老,她冷哼一聲,似乎想罵什么,但最終只是粗暴地抓了一個紙團,看也不看就握在手里。
金盞、紫蘇、白芷、青黛四位長老依次上前,每個人的動作都沉重無比,拿起那小小的紙團,仿佛拿起一塊燒紅的烙鐵。
最后是藍玥,她作為準備紙條的人,知道自己寫的哪一個可能是“去”,但她依舊面色平靜,伸手取走了香爐里最后一個紙團。
七個人,七個小紙團,握在七只微微顫抖或死死攥緊的手里。
命運,就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
“一起打開吧。”沐婷虞的聲音干澀,她深吸一口氣。
“我是空白。”碧芯長老攤開手,聲音帶著一絲虛脫。
“空白。”赤芍長老狠狠將紙團捏碎。
“空白。”
“空白。”
“空白。”
金盞、紫蘇、白芷相繼開口,都露出了如釋重負卻又更加緊張的神情。
只剩下青黛長老和藍玥還沒有攤手。
青黛長老,一位性情最為溫柔怯懦、平日只負責照料宮內珍稀花卉的女長老,此刻臉色蒼白得嚇人,她看著自己緊握的手,身體微微發抖。
藍玥則緊抿著唇,目光直直地看著青黛師姐。
沐婷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終于,青黛長老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攤開了手掌。
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上,赫然寫著一個刺眼的字——
“去”。
與此同時,藍玥也攤開了手,她的掌心,也是一片空白。
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青黛長老身上。
青黛長老看著自己掌心的字,身體晃了一晃,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變得一片死灰,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殿內,一片死寂。
唯有青黛長老壓抑不住的、細微的啜泣聲。
沐婷虞看著她們,只覺得胸口堵得發慌,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無力感席卷了她。
這就是抓鬮的結果。這就是她做出的決定。
天意,呵。
最終,沐婷虞和青黛長老前去。
夜色如墨,將百花宮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白日的喧囂與壓抑仿佛被暫時掩藏,只余下夜蟲的低鳴和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花香。
沐婷虞獨自坐在窗邊,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心情沉重如墜鉛塊。青黛師姐那絕望灰敗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她這個宮主,當得真是失敗透頂。
“咚咚——”輕輕的叩門聲響起。
“進來。”沐婷虞收斂心神,聲音有些沙啞。
門被推開,藍玥端著一碗安神湯走了進來。她將湯碗輕輕放在沐婷虞面前的桌上,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沐婷虞抬起頭,對上藍玥復雜而堅定的目光。憑借著原主的記憶,她幾乎瞬間就明白了藍玥的來意。原主沐婷虞是師父撿回來的最后一個孤兒,年紀最小,資質不算頂尖,性子又懶散,從小就是在師兄師姐們的呵護下長大的。尤其是藍玥,雖然只比原主大幾歲,卻總是像護崽的母雞一樣護著她,性格潑辣爽利,實則心腸最軟。
“宮主……”藍玥終于開口,聲音有些干澀,“那衍天宗……絕非善地。青黛師姐她……性子那般柔弱,去了那里,只怕……”
她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極大的決心,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沐婷虞:“讓我替您去吧!”
果然如此。
沐婷虞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夾雜著酸澀和愧疚。原主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來:小時候被其他小門派的孩子欺負,是藍玥師姐第一個沖上去跟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不退讓;修煉偷懶被師父責罰,是藍玥師姐偷偷給她留吃的;甚至當上這個倒霉宮主后,大部分需要出面、需要決斷的麻煩事,也都是藍玥和碧芯師姐在幫她處理……
她這位師姐,永遠沖在最前面,想要保護她。
沐婷虞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靜靜地看著藍玥。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藍玥英氣而焦急的臉上,那眼神里的關切和決絕,沒有半分虛假。
她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柔和卻堅定:“藍玥師姐,你的心意,我明白。”
她用了“師姐”這個稱呼,而非平日里公務化的“藍玥長老”或命令式的“藍玥”,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依賴她的時光。
藍玥聽到這聲久違的“師姐”,鼻子一酸,語氣更急:“小虞!你聽我說!你才是宮主,百花宮不能沒有你坐鎮!而且你……”她似乎想說你修為不高又懶散,去了更危險,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換了個說法,“而且我性子硬,脾氣爆,就算去了那種地方,也能撐得住!青黛師姐和你都不行!”
沐婷虞站起身,走到藍玥面前。她比藍玥稍矮一些,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清她的眼睛。
“師姐,”她輕輕握住藍玥因為激動而緊握的拳頭,那拳頭堅硬,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正是因為我是宮主,才更不能臨陣脫逃,讓師姐替我去冒險。師父當年把我們撿回來,養育成人,不是讓我們互相推諉,讓誰去送死的。”
她頓了頓,腦海中閃過原主與師兄師姐們在這百花谷中嬉笑玩鬧、一同修煉、一同受罰的點點滴滴。這里或許弱小,或許貧窮,但卻是他們唯一的家,家里的每一個人,都至關重要。
“抓鬮的結果,是天意,也是我們共同的選擇。”沐婷虞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抽中了我和青黛師姐,那便該我們去。”
“可是!”藍玥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沐婷虞微微吃痛,“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你去!你從小到大……”
“師姐!”沐婷虞打斷她,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有感動,有決絕,還有一絲藍玥看不懂的、屬于另一個靈魂的釋然,“我已經不是那個永遠需要你擋在前面的小師妹了。我現在是宮主,有些責任,必須我自己來扛。”
她看著藍玥通紅的眼眶,放緩了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自嘲的輕笑:“再說了,說不定……我這人運氣有點特別呢?也許去了那邊,另有奇遇?總比留在這里天天發愁怎么應付青木門強吧?”
她試圖用輕松的語氣緩解氣氛,但藍玥的眼淚卻一下子掉了下來。
“你胡說什么!”藍玥猛地抱住她,聲音哽咽,“什么奇遇!那種地方……小虞,我怕……”
沐婷虞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一愣,隨即感受到藍玥身體的微微顫抖和衣襟上的濕意。她心中一軟,抬手輕輕拍著藍玥的后背,就像小時候藍玥安慰她那樣。
“師姐,別怕。”她低聲說,像是在安慰藍玥,也像是在告訴自己,“我會盡量保護好自己,也會盡量照顧好青黛師姐。百花宮……就交給你們了。幫我照顧好大家。”
藍玥在她肩頭用力搖頭,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窗外月色依舊,清冷地照耀著這片寧靜卻又暗流洶涌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