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未散時,林風已跟著楚晚音走了三十里山路。晨露打濕了青布褲腳,他望著前方女子緊繃的背影,喉間又泛起昨夜的苦澀。
楚晚音走得不快,卻始終與他保持著五步距離。她腰間的鎮魂蕭隨著步伐輕撞,發出細碎的檀木摩擦聲那是焚音谷特有的法器,蕭身刻著六瓣音花,與他在石碑上見過的門徽分毫不差。
“你昨晚說,萬竅樓的人在找我。”林風先開了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沙啞,“他們為何要抓我?”
楚晚音腳步一頓,側過臉來。她眉峰微挑,眼尾挑著抹冷意:“你真不知道?”
“我父親是落音村的守石人,村被毀時我才十六。”林風摸了摸懷里的骨笛,“滅村那晚,鎮音石崩裂,我在地窖里找到這半塊笛子,還有父親的遺言”
“遺言?”楚晚音打斷他,語氣陡然凌厲,“你說遺言是‘別信萬竅樓,找玄衍宗’?”
林風心頭一震。他昨夜在客棧翻找父親舊物時,確實在骨笛套子里發現張泛黃的紙條,字跡被血浸透,隱約能辨出這幾個字。
“你怎么知道?”他問。
楚晚音從懷里摸出塊染血的布,攤在林風面前。布上用金線繡著半塊鎮音石的紋路,與他懷里的骨笛紋路嚴絲合縫。“這是三天前,萬竅樓在云夢澤設的陷阱。”她指尖劃過布上的暗紅血漬,“他們抓了個落音村的老獵戶,逼問他鎮音石碎片的下落。老獵戶咽氣前,用血寫了這幾個字。”
林風盯著那布,喉嚨發緊。老獵戶他想起滅村前,村口賣山貨的王伯總給他塞糖,王伯的孫女兒小桃總追著他跑。
“所以萬竅樓的人認為,你知道鎮音石碎片的下落。”楚晚音收起布,“他們要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骨笛或者說,骨笛里的東西。”
“什么東西?”
“音神的意志。”楚晚音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三百年前音神隕落,最后一絲神識封在骨笛里。萬竅樓的墨無聲說,那是打開穹音秘境的鑰匙。”
林風的手攥緊了骨笛。他想起昨夜骨笛的嗡鳴,想起楚晚音釋放音殺之力時,骨笛自發震顫的模樣。原來不是巧合。
“那你呢?”他抬頭看楚晚音,“你是焚音谷的,為何幫我?”
楚晚音腳步微亂。她望著林風眼底的困惑,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在落音村老槐樹下教孩童吹笛的男子那時他還是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見她蹲在村口啃野棗,便塞給她塊桂花糖,說:“小阿月,要好好活著。”
“我師父說,音修的宿命是守護。”她別過臉,望向山霧彌漫的遠處,“萬竅樓想用音神之力控制三界,我不能讓他們得逞。”
兩人沉默著走了半里路。林風摸了摸懷里的紙條,又看了看楚晚音緊繃的側臉,忽然開口:“你昨晚在客棧,是不是早就認出我了?”
楚晚音腳步一頓。
“你翻窗進來時,袖口沾了片血楓葉。”林風說,“和我父親書房里的那片一樣。”
楚晚音猛地回頭。她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又鎮定下來:“血楓葉是南疆的,我路過苗疆時粘上的。”
林風笑了笑。他知道她在撒謊血楓葉只在落音村后山的懸崖上生長,父親每年清明都會去摘。
“你到底是誰?”他追問。
楚晚音深吸一口氣,從腰間解下塊玉牌扔給他。玉牌泛著幽藍的光,刻著“焚音”二字,背面是行小字:“音殺亦護道,心正即菩提。”
“我是焚音谷圣女,楚晚音。”她盯著林風的眼睛,“但此刻,我是來幫你的。”
林風接過玉牌,指尖觸到上面的紋路。他想起蘇清寒說過,焚音谷與玄衍宗有舊怨,可楚晚音的眼神里沒有敵意,只有某種他讀不懂的堅定。
“玄衍宗的人在追我。”林風突然說,“昨夜我在市集買草藥,被幾個穿玄色道袍的人盯上。他們說我是‘雜音妖人’,要拿我去見宗主。”
楚晚音的瞳孔微縮:“玄機子?”
林風點頭:“蘇清寒師叔幫我解了圍,但她被關了禁閉。”
楚晚音冷笑一聲:“玄機子那老東西,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比誰都貪心。”她摸出鎮魂蕭,蕭身泛起淡淡紅光,“你信我嗎?”
林風望著她手中的蕭。鎮魂蕭是焚音谷的鎮派法器,能引動天地音波,威力驚人。可此刻,楚晚音握著它的手微微發顫,像是怕嚇到他。
“信。”他說。
楚晚音愣住。她望著林風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在落音村老槐樹下的男子他教孩童吹笛時,眼里也是這樣的光。
“跟我來。”她轉身加快腳步,“我知道個地方,能暫時躲開玄衍宗的人。”
兩人穿過一片竹林,眼前出現座破廟。廟門半掩,供桌上的香爐積著厚灰,香灰里埋著半截未燃盡的香看樣子,已有幾日無人打理。
楚晚音點亮火折子,在神龕后翻出個布包。布包里是件灰布短打,布料粗糙,卻洗得干凈。
“換上。”她把短打扔給林風,“這是我在山腳下買的,尺寸應該合身。”
林風接過短打,低頭時瞥見神龕上的牌位。牌位上刻著“音正道人”四字,落款是“弟子楚小月敬立”。
“楚小月?”他輕聲念道。
楚晚音的動作頓住。她背對著林風,耳尖泛紅:“是我師父。”
林風沒再問。他換上短打,布料貼著皮膚有些扎人,卻讓他想起落音村獵戶的粗布衣裳那些曾與他一起打獵的漢子,如今都已不在。
“玄衍宗的人什么時候會到?”他系好腰帶,問。
“最多兩個時辰。”楚晚音將鎮魂蕭遞給他,“拿著這個。若是他們追來,你吹響骨笛,我用蕭聲掩護。”
林風接過鎮魂蕭。蕭身比骨笛沉,卻帶著股暖意,像是有人用體溫焐過的。
“你為何要幫我?”他又問。
楚晚音望著廟外的竹林,輕聲道:“因為我師父說,音修的宿命不是爭權奪勢,是守護該守護的人。”她轉頭看向林風,“而你”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抹極淡的笑:“你讓我想起了他。”
林風心頭一震。他知道“他”是誰是十年前在落音村老槐樹下的男子,是他從未謀面的“父親”。
廟外突然傳來鳥雀驚飛的聲響。楚晚音猛地站起,鎮魂蕭抵在唇邊。
“來了。”她低聲道。
林風握緊骨笛,心跳如擂鼓。他望著楚晚音緊繃的側臉,忽然明白從昨夜翻窗而入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不是陌生人。
山霧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風聽見有人喊:“那小子肯定躲在這附近!給我搜!”
楚晚音轉頭看他,眼底閃過一絲狡黠:“記住了,等會無論發生什么,都別摘下面巾。”
林風點頭。他摸了摸臉上的易容面具是楚晚音用鍋底灰調的,粗糙卻有效。
腳步聲越來越近。林風聽見玄衍宗特有的道號聲:“玄衍弟子,奉宗主之命,緝拿雜音妖人!”
楚晚音深吸一口氣,鎮魂蕭發出清越的音波。林風同時舉起骨笛,笛身微微發燙。
“來了。”楚晚音輕聲道,“跟緊我。”
兩人沖出破廟。山霧里,五個穿玄色道袍的身影正往這邊搜索。為首的是個絡腮胡的中年男子,腰間掛著玄衍宗的“天機尺”,正是外門長老周通。
“在那邊!”周通眼尖,瞥見竹林里的動靜,“給我圍起來!”
楚晚音甩出鎮魂蕭,音波如漣漪般擴散。周圍的竹子劇烈搖晃,發出噼啪聲響,暫時蓋住了兩人的腳步聲。
林風跟著楚晚音鉆進密道。密道狹窄潮濕,墻壁上滲著水,滴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他聽見身后傳來周通的怒喝:“給我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前面有出口。”楚晚音壓低聲音,“出了密道,往東邊走,有條小溪,順著溪水能到鎮外的客棧。”
林風點頭。他摸了摸懷里的骨笛,又看了看手中的鎮魂蕭,忽然開口:“楚姑娘,你為何要冒這么大險?”
楚晚音腳步微頓。她側過臉,火折子的光映得她眼底泛著暖光:“因為我師父說,音修的宿命是守護。”她頓了頓,“而你”
她笑了:“你讓我想起了他。”
林風喉間發緊。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已經改變。
密道盡頭是個山洞。楚晚音推開掩著的石門,晨霧涌了進來。林風望著洞外的青山,深吸一口氣,跟著她走了出去。
山路上,楚晚音突然停下腳步。她從懷里摸出塊桂花糖,遞給林風:“路上餓了吃。”
林風接過糖。糖紙泛著舊舊的金黃,像是放了好些年。
“謝謝。”他說。
楚晚音笑了:“快走吧,周通那老東西精得很,說不定能追上來。”
兩人加快腳步。林風望著前方的山路,摸了摸懷里的糖,又看了看手中的鎮魂蕭。他知道,從昨夜楚晚音翻窗而入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偏離了原本的軌跡。
而在他們身后,密道里的回聲漸漸消散。周通踢開石門,望著空無一人的密道,臉色陰沉如雷。
“給我查!”他吼道,“查清楚這小子的底細!我就不信,他能躲一輩子!”
山風卷起落葉,掠過密道口。林風和楚晚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晨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