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內的青石板路比外頭平整許多,林風踩上去時,鞋底與石面摩擦的細響被晨霧裹著,散得很快。他抬頭望那朱紅廊柱,柱上盤著青鱗巨蟒的浮雕,在薄霧里泛著幽光,倒像是活物蛻下的皮。
“站住。”
聲音從廊角傳來。林風腳步一頓,見個穿月白道袍的男子倚在廊柱旁,腰間掛著個半舊的竹笛,笛身上刻著細密的云紋和他懷里的骨笛倒有幾分相似。
男子抬眼,眉峰微挑:“外門弟子林風?”
林風點頭。昨日在山門外,是這男子領他進的宗門。當時他站在守山弟子身后,聲音清泠泠的,像山澗里未被污染的泉水:“掌事說你要見清寒師叔,跟我來。”
“清寒師叔?”林風重復了一遍,喉嚨發緊。
男子笑了笑,竹笛在指尖轉了個圈:“蘇師叔的居所在后山竹影峰,我帶你去。”
兩人沿著青石路往深處走,晨霧漸漸散了,露出兩側的白墻灰瓦。道旁種著幾株老桂樹,枝椏間掛著青苔,偶爾有白雀撲棱棱飛過,落在檐角的銅鈴上,叮咚聲碎成一片。
林風跟在后面,目光落在男子腰間的竹笛上。那笛子比他的骨笛短些,材質卻是極好的湘妃竹,紋路細密得能數清。他喉結動了動,終究沒問出口,昨日在山門外,這男子明明是守山弟子的打扮,此刻卻又像宗門里的管事。
“你那骨笛,挺特別。”男子忽然開口。
林風心頭一跳,下意識攥緊懷里的布包。
“昨日在山門,我瞧見了。”男子腳步未停,“骨笛上的刻紋,和玄衍宗的‘鎮音紋’有些像。”
林風腳步頓住。鎮音紋是玄衍宗特有的符文,用來鎮壓邪祟音波,他在父親的舊書里見過拓本。
“莫不是你家傳的?”男子回頭看他,目光溫和,“我聽掌事說,你是落音村來的?”
落音村。這三個字像根細針,扎得林風眼眶發酸。他吸了吸鼻子,喉嚨發澀:“村子沒了。”
男子腳步微頓,隨即恢復如常:“節哀。”他從袖中摸出塊糖,遞過來,“我幼時在落音村外采過藥,村口的老槐樹還在。”
林風接過糖,糖紙窸窣作響。他沒說話,只是盯著男子的竹笛看。剛才那下,他分明看見竹笛內側刻著半個“清”字。
“到了。”男子停在竹影峰山腳下。
眼前的竹屋藏在一片青竹里,檐角掛著串銅鈴,風過時叮咚作響。竹門半掩,門楣上掛著塊木牌,寫著“清寒閣”三個字,字跡清瘦,像竹枝在雪地上掃出來的。
“蘇師叔愛靜,你輕些敲門。”男子說完,轉身要走。
“等等。”林風叫住他,“昨日在山門,你說要帶我去見清寒師叔……”
“我就是蘇清寒。”男子轉身,竹笛在指尖點了點,“林風,對吧?”
林風愣住。眼前男子褪去外袍,里面是件月白中衣,袖口繡著青竹暗紋。他的臉比林風想象中更清瘦,眉眼如畫,卻帶著股說不出的疏離感,像雪山頂上的冰棱。
“你……”林風喉嚨發緊,“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蘇清寒笑了:“掌事遞了名帖過來,說你是落音村遺孤,帶了半塊鎮音石的骨笛。”他從袖中取出個錦盒,推到林風面前,“這是掌事讓我轉交的,說是玄衍宗的規矩,外門弟子入門要考校資質。”
林風打開錦盒,里面躺著塊羊脂玉牌,刻著“玄衍”二字,背面是他的生辰八字。他捏著玉牌,指尖發顫:“蘇師叔……”
“叫我清寒便好。”蘇清寒轉身進屋,竹門吱呀一聲合上,“進來吧,外頭風大。”
竹屋里飄著淡淡藥香。林風脫了鞋,踩在竹簾上,見屋內擺著幾個藥爐,陶罐里熬著深褐色的藥汁,墻上掛著排竹簡,寫著“天機衍算訣”“音波圖譜”之類的字。
“坐。”蘇清寒指了指竹凳,自己則坐在案前,翻著本線裝書,“掌事說你體質特殊,能吸收音波里的戾氣?”
林風點頭:“我也不知道,只是遇到雜音妖獸時,骨笛會自己動……”
“雜音?”蘇清寒抬眼,“是鎮音石崩裂后散出來的音煞吧?”
林風一怔:“鎮音石?你知道?”
“上古音神隕落時,怨念凝成的石頭。”蘇清寒放下書,“三百年前玄音之戰,萬竅樓想用鎮音石打開穹音秘境,被玄衍宗和焚音谷聯手阻止。后來鎮音石碎成三塊,分別藏在昆侖墟、云夢澤、南疆蠱域,落音村守的,應該是昆侖墟那塊。”
林風攥緊衣角。父親的遺言里從未提過這些,他一直以為落音村只是個普通村落。
“你的骨笛,應該是鎮音石的碎片。”蘇清寒走到他面前,伸手要碰他懷里的布包,“能讓我看看嗎?”
林風后退半步,搖頭:“我爹說,這東西不能隨便給人看。”
蘇清寒的手停在半空,隨即收回,笑了:“也是,你剛經歷滅村,戒心重些正常。”她轉身從案頭拿起個瓷瓶,倒出粒丹藥,“這是‘靜心丹’,你若再遇雜音妖獸,吞一顆試試。”
林風接過丹藥,瓷瓶上還殘留著蘇清寒的體溫。他低頭看丹藥,暗紅色,像凝固的血。
“清寒師叔……”他輕聲問,“玄衍宗為什么要收我?”
蘇清寒正在整理竹簡,聞言頓了頓:“因為你體質特殊。玄衍宗收集天下奇體質者,是為破解音煞之謎。”她抬頭看他,“你以為,落音村被毀只是巧合?”
林風心頭一震:“什么意思?”
“萬竅樓盯上鎮音石碎片很久了。”蘇清寒的聲音低下去,“落音村守著昆侖墟的碎片,他們自然要毀村奪石。你父親……”她頓了頓,“你父親當年是萬竅樓的客卿,后來反水,帶著半塊骨笛逃了。”
林風如遭雷擊。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別信萬竅樓……”原來不是警告,是真相。
“那你……”他聲音發顫,“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蘇清寒沉默片刻,走到窗前推開竹簾。陽光漏進來,照在她臉上,顯得她的眼尾有些發紅:“我父親也是萬竅樓的客卿。”她輕聲說,“十年前,他為了救我母親,被萬竅樓的人殺了。”
林風愣住。
“掌事說你能吸收音煞,我想幫你。”蘇清寒轉身,眼尾還帶著淚,“也想……替我父親查清楚當年的事。”
竹屋里靜得能聽見心跳。林風望著蘇清寒泛紅的眼尾,忽然想起父親鐵匠鋪里的爐火,同樣是暖的,卻帶著化不開的苦。
“我教你天機衍算訣吧。”蘇清寒拿起案上的竹簡,“玄衍宗的入門功法,能幫你感知音波。你體質特殊,學起來應該比別人快。”
林風點頭,伸手接過竹簡。竹簡上的字很小,他卻看得格外仔細,仿佛每個筆畫都在說:“這不是終點,是開始。”
窗外傳來鐘聲,是玄衍宗的晨鐘。蘇清寒看了眼窗外,收拾好藥爐:“該去藏經閣了,你先熟悉下環境。”她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了,你的骨笛……”
“嗯?”
“別輕易示人。”蘇清寒笑了笑,“尤其是焚音谷的人。”
林風一怔:“焚音谷?”
“他們是音殺之術的大宗。”蘇清寒的聲音輕了些,“和玄衍宗不對付。你昨日在山外遇到的,怕就是他們的人。”
林風摸了摸懷里的骨笛,忽然覺得它更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