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京。
這個名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本已波瀾四起的心湖里,激起了更深、更難以預測的漩渦。
他回來了。
在這個所有矛盾爆發、一切真相即將大白的關頭。
馬路對面,那輛黑色賓利的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那道冷厲審視的目光,也仿佛隔絕了韓若薇驟然加速的心跳。
車子無聲地滑入車流,很快消失不見,像從未出現過。
可那條短信,那個側影,無比真實地提醒著她——周聿京,她名義上的繼兄,那個多年前被她母親劉美娟間接逼走、與她關系復雜疏離的男人,真的回來了。
“看什么?”莫知南察覺到她的失神,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卻只看到川流不息的車河。
“……沒什么。”韓若薇迅速收回視線,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可能有點被嚇到了。”
現在不是探究周聿京為何回來的時候。眼前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干凈。
莫知南深邃的目光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最終只是更緊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先送你回去休息。這里后續的事情,警方和公司會處理。”
韓若薇沒有反對。她的確需要時間消化今天發生的一切,包括周嶼安的落網,楚南珍拙劣的表演,以及……周聿京突如其來的回歸。
莫知南將她送回公寓,叮囑了安排的保鏢幾句,便匆匆離開去處理后續事宜。
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韓若薇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但大腦卻異常清醒。
她拿出手機,再次點開那條只有三個字的短信。
「回來了。」
發信號碼是陌生的。但直覺告訴她,這就是周聿京。
周聿京……
這個名字代表著她混亂青春里另一段復雜難言的糾葛。
他是她繼父韓建國的親生兒子,名義上她的繼兄。
因為母親劉美娟的介入,他母親郁郁而終,他也與家里徹底決裂,遠走國外,連姓氏都從“韓”改回了母親的“周”。
她盯著那條三個字的短信,指尖懸在撥號鍵上,猶豫良久,最終卻還是沒有勇氣回撥過去。
她不知道電話接通后該說什么,又能問出什么。
現在的她,身心俱疲,首先要應對的是莫知南和楚南珍、周嶼安帶來的麻煩。
這一夜,韓若薇輾轉反側。
腦海里交替浮現著白日的驚險、莫知南復雜難辨的眼神、楚南珍歇斯底里的表演、周嶼安冰冷的笑容,以及最后,車窗外周聿京那雙隔街相望、冷厲陌生的眼睛。
周嶼安和楚南珍被正式批捕的消息被嚴格封鎖,只在極小的范圍內流傳。
航醫中心恢復了往日的秩序,那場短暫的混亂仿佛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莫知南變得異常忙碌,既要配合警方后續調查,又要處理周嶼安留下的公司事務漏洞和動蕩,但每天都會給韓若薇發信息或打電話,語氣依舊帶著不易察覺的試探和小心翼翼的靠近。
韓若薇則強迫自己投入工作,用忙碌麻痹紛亂的思緒。
她不再提離婚,但也沒有回應莫知南試圖緩和關系的舉動。
他們之間仿佛陷入一種詭異的僵持。
肖鶴漢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對待她更加體貼入微,卻也不再越界,只是默默守候,那份溫柔和關切像無聲的細流,悄然浸潤著她冰封的心防,讓她在疲憊不堪時,偶爾也會心生恍惚。
這天傍晚,韓若薇加班到很晚,走出航醫中心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
深秋的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她裹緊大衣,正準備走向路邊停著的、莫知南安排的保鏢車輛,一道刺眼的車燈突然亮起,精準地打在她身上。
她下意識地抬手遮眼。
一輛黑色的賓利緩緩滑到她面前停下。
車窗降下,露出那張讓她心神不寧的側臉。
這次,他轉過了頭,金絲邊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地看向她,冰冷,審視,又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復雜。
“上車。”
周聿京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與他記憶中那個溫潤少年的聲線重疊,卻又添了歲月的沉淀和一種冰冷的威嚴。
韓若薇的心臟猛地一縮,握著包帶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
該來的,終究來了。
車門無聲地滑開,車內昏暗的光線勾勒出周聿京冷硬的側臉輪廓。
金絲邊眼鏡反射著窗外流轉的霓虹,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座精心雕琢卻毫無溫度的冰雕。
韓若薇站在原地,夜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冰涼刺骨。
上車?
和他?在這個時間,這種情形下?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從這突如其來的重逢中理出一絲頭緒。
“我不認為我們有什么需要私下談的,周先生。”韓若薇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帶著刻意拉開的距離感,“如果是為了我母親或者韓家的事,你可以直接聯系他們。”
她故意忽略了兩人之間那層尷尬的“繼兄妹”關系。
周聿京似乎低笑了一聲,那笑聲極輕,卻帶著冰冷的嘲諷意味,透過車窗縫隙鉆出來,刮得人耳膜生疼。
“韓家?劉美娟?”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每個字都像淬了冰,“他們還不配讓我浪費時間。”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鎮定的表象:“上車,韓若薇。別讓我說第三遍。還是說,你現在連面對我的勇氣都沒有了?”
激將法。
很低級,但對此刻心亂如麻的韓若薇來說,卻莫名有效。
她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是啊,她怕什么?無論他為何回來,無論他想做什么,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需要看人臉色、小心翼翼活在韓家陰影下的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