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后,整整三天,王婉都不曾離開過那間充斥著**臭味四面漏風的小屋子。如今她離開屋子的第一步便顯得有些浪漫,盡管那種浪漫只有她自己能懂。
瓦藍色的天空下,王婉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暌違已久的自由氣息,好一會才緩慢而舒服地長嘆一聲:“果然還是屋子外面的世界好,空氣都格外新鮮。”
四舅上下打量一番王婉那有些神叨叨的模樣,粗聲粗氣地哼了一聲。四舅媽走過來,拽住了往往的袖口,連忙提醒:“婉婉,你不能說謊。你那爹真的給你留了一筆嫁妝。”
王婉說得自信又篤定:“我那爹的確給我留了一筆嫁妝,一共有十兩銀子,只是它現在不在我手里,我要去清河縣城,要回本來屬于我的那筆錢!”
雖然王婉言之鑿鑿,但是圍觀眾人多還是不相信。
一來,王秀才當年是個出了名的酒鬼,有點錢便要揮霍掉,不事生產也不知道儲蓄,沒人能想象他是怎么存下這么一大筆錢的。二來,村里來來去去就這么點人,王秀才自從五十歲落榜后再也沒有離開過,他怎么會借這么一大筆錢給一個遠在縣城的人呢?
然而,疑惑歸疑惑,十兩銀子對于農戶來說幾乎抵得上一年開銷,若當真存在這么一筆錢,且不說舅舅家不必再負擔王婉的嫁妝,還能從中撈回之前安葬王秀才的錢。想到這些好處,幾人雖然心存疑惑,還是不想輕易反駁。
當天下午,四舅和四舅媽便帶著王婉到達了縣城。
清河縣城位于“大河”南岸,城外泛著藍綠色的、時不時又滾起黑色與棕黃色的江水滾滾而過,隔斷了南北兩岸,遙遙看過去,甚至看不見對岸,只以為是天地到了這水邊便到了盡頭。
進了城便熱鬧起來,來往多是布衣百姓,他們挑著扁擔貨物急匆匆往一個方向去。四舅似乎看見了熟人,站起來喊了一句:“哎,羅老頭!”
一個戴著草帽的佝僂老人轉過身,挑著擔子一搖一擺吃力地跑過來幾步:“哎喲,這不是羅家四爺嗎?您喊我呢?”
“你今兒帶腌菜了嗎?”
“帶了,備了二十斤呢。”
“那行,我去辦點事情,等會你在集市老地方給我留點,留個……二斤就行。”
“哎喲,那您說的,肯定給您留著。”老人喜笑顏開,連連鞠躬,“我先去占地方了,您辦好事情來記得來啊。”
“肯定的。”四舅對那老人擺擺手,隨即對四舅媽和王婉笑起來,“這十里八鄉,就他們家腌菜好吃點,等會帶點回去。”
四舅媽笑著抱怨:“你這人!先辦正事啊。”
說著,還拉過王婉的手笑著嘆了一口氣:“你舅舅就是這樣,別的不饞,就饞這一口酒和一碟子小菜,這么多年都這樣。”
王婉跟著笑著打哈哈,心里卻暗自腹誹——忽然得就開起玩笑,就仿佛前幾天把她關在小屋子里要餓死的仿佛不是他們似的。
車在長街停下,王婉下了車,尋著門一個個看過去,最終在一個暗紅色的門前面停下來了:“章……府?這里就是縣丞老爺的家?”
四舅走過來,有些忐忑地拽了拽王婉:“你是說,吳老爺當真欠了你的錢?”
那朱門就仿佛帶著什么威懾的魔力一般,僅僅是看見,便讓尋常人誠惶誠恐,再三反復地確認自己是否當真有道理,毫無錯處,必須上前敲門,最終還要鼓起勇氣,才能上前拍上一拍。
王婉沒有回答,徑直走上前,抓住門上的銅環,用力敲了幾下,隨即退后兩步,端正地立在門口。
四舅和四舅媽被她這忽然的舉動嚇了一跳,手忙腳亂一陣后就這么一轉身蔫蔫地躲到圍觀的人里面去,裝作不認識了。
好一會,那門從里面被打開,兩個包著頭巾的中年男人疑惑地探出頭,上下打量一番王婉的穿著,便有些嫌棄地驅趕:“去去去,我們不要丫鬟奶媽!上別處去!”
王婉上前一步,提高了聲音:“我來找你們新姑爺!你們新姑爺是新科舉人,下河郡清河縣大槐村吳家長子吳疑吧?”
兩人一愣,又仔細看了看王婉的穿著:“你是什么人?找我們姑爺做什么?”
“我姓王,名婉,也是大槐村人……我是來找吳疑還錢的。”
兩人一愣,其中矮一些的男人獰笑起來,似乎忽然有了些興趣:“喲,又來了個騙錢的?昨兒剛來一個男的,說咱們姑爺欠了村里一個姑娘的錢,今兒你就找上門了。”
“去去去,你們這些鄉野粗人慣會拜高踩低,以為我們都是傻子嗎?如今咱們姑爺金榜題名,又和我們小姐定了親,你們看不過,便來編排他,想要撈點好處!”
兩人態度輕浮譏諷,然而王婉不為所動:“二位只管去請你們姑爺,是非對錯,你們姑爺見了我自然就知道了。”
“我們姑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王婉無聲地笑了笑,忽然提高了聲音:“不見?那也正常,躲債的都不樂意見欠債的!那位吳老爺如今到底得了勢,欠債不還、倒打一耙也理直氣壯起來。”
“你!”家丁氣得舉起棍子,作勢要打。
王婉哼了一聲,將一直隨身帶著的包袱放在地上,打開之后,將一把生了繡的鐮刀踢到二人腳下:“拿棍子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拿這個砍我吧!反正你們縣丞府打算包庇這么一個欠債不還的姑爺,父母官的美名也不想要了,那就做絕一點。”
王婉一腳踩在鐮刀上,眼里發著狠嘴角卻不由自主越笑越猖狂:“絕一點,就在你們這門口,直接砍了我這鄉野婦人,讓全城百姓看看,敢來縣丞府上討個公道的下場就是這樣!”
圍觀眾人瞬間一片啞然,兩人這一下反而有點怕了,居然有些無措地對視一眼,僵在那里。
王婉盯著兩人看了一陣,知道自己第一招已經起了作用,聲調倒柔和下來,只是語氣里總透出一股算計:“二位爺,我知道你們是忠厚人。但是如今姑爺的確欠了我的錢,這事兒今天不論明白,后面咱們縣丞老爺問起你們來,你們怎么說?”
“你們當真覺得,用棍棒把我驅趕,你們老爺便高興了?萬一他日確定了你們姑爺的確欠了我的錢,這縣丞大人這么多年的好名聲,你們要怎么賠?”
見到兩人就這么釘在哪里,王婉溫和地附上建議:“這事兒,我覺著兩位爺要是拿不準,不如找能拿主意的人來評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