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辰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淡定地用紙巾擦了擦手,仿佛蘇曉只是在問他今天天氣怎么樣。
然后,他伸出手,拿起于玲面前那盤堆滿辣椒粉的烤雞翅,把上面那半截斷掉的竹簽拔掉,又拿起一串新的、烤得滋滋冒油、撒滿孜然的雞翅,放進于玲的盤子里。
做完這一切,他才慢條斯理地抬眼,看向一臉“我發現了驚天大秘密”的蘇曉。金絲眼鏡后的眼神平靜無波,甚至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
“什么柴狗頭?”趙辰微微蹙眉,抬手極其自然地摸了摸自己左耳后方,指尖在那印記的位置輕輕蹭了一下,然后攤開手——指尖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哦,你說那個啊?!?/p>
他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說“今天吃了什么”。
“昨晚陪林峰他們打那個新出的《末日方舟》戰隊賽,熬了個通宵。戰隊贏了,那幫小子非逼著貼這個?!?/p>
他指了指蘇曉放在桌上的文件袋一角貼著的一個游戲戰隊LOGO貼紙——那上面恰好也是個齜牙咧嘴的卡通狗頭,風格粗獷,跟趙辰耳后那精致微小的柴犬頭像天差地別。“大概是蹭到了點印油,沒洗干凈吧。大驚小怪。”
蘇曉:“…”
她看看趙辰指尖,又看看文件袋上那個粗糙的狗頭貼紙,再看看趙辰那副“老婆你看她又在發神經”的無辜表情,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憋出內傷!
神TM貼紙印油沒洗干凈!那位置!那精細度!那隱隱的質感!騙鬼呢!
“你…”蘇曉指著趙辰,手指抖啊抖,剛想拆穿這拙劣的謊言。
“老板娘!這邊再加五十串雞翅!十串大腰子!兩瓶冰啤酒!” 一個沉穩的男聲在旁邊響起,恰到好處地打斷了蘇曉的質問。
林峰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桌旁,穿著得體的休閑西裝,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卻又毫無違和感。他手里還拎著一個印著“老王燒烤”的大塑料袋,里面裝滿了剛烤好、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各種肉串。
他極其自然地把那袋沉甸甸的烤串放在桌子中央,又拿出兩瓶冒著冷氣的冰啤酒放在蘇曉和于玲面前,聲音平靜無波:
“蘇小姐,您的雞翅。老板說算他請的,壓壓驚。”
蘇曉看著突然出現的林峰,又看看桌上瞬間堆成小山的、香氣撲鼻的烤串,再看看對面趙辰那副“我只是個普通游戲宅老公”的淡定臉,以及旁邊于玲雖然還板著臉、但目光卻不由自主被那個蜂蜜煎蛋吸引的樣子…
她張了張嘴,最終所有拆穿的話都化成了一聲認命般的哀嚎,抓起一串雞翅狠狠咬了下去!
“靠!吃!化悲憤為食欲!” 蘇曉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惡狠狠地嚼著雞翅,仿佛在嚼顧芊芊的骨頭,“玲子!證據在手,天下你有!明天就找律師!告死那個瘋婆子!讓她把牢底坐穿!”
于玲深吸一口氣,燒烤攤混雜的煙火氣里,蜂蜜煎蛋的甜香固執地縈繞在鼻尖。
她赤紅的眼睛掃過桌上那厚厚一沓鐵證,又落在趙辰平靜的臉上。怒火依舊在胸腔里燃燒,但那股毀天滅地的狂暴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溫度的宵夜和身邊人無聲的存在,稍稍安撫了下去。
她沒有去碰那串新烤的雞翅,而是拿起了趙辰遞過來的筷子。動作有些僵硬,卻精準地夾起一小塊裹著金黃蜂蜜的煎蛋邊緣,送進了嘴里。
溫熱的、帶著焦香的蛋白,混合著頂級蜂蜜醇厚而清冽的甜,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陳年黑醋帶來的微酸層次感…瞬間在舌尖化開。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帶著撫慰的力量,奇異地順著食道滑下,稍稍澆熄了心口那灼燒的烈焰。
趙辰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他不再說話,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次性手套,開始剝旁邊一盤剛端上來的、紅彤彤油亮亮的小龍蝦。修長的手指動作麻利,剝出的蝦肉完整鮮嫩,沾了點湯汁,然后極其自然地放進了于玲面前的碟子里。
蘇曉一邊憤憤地啃著雞翅,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把趙辰這行云流水的“剝蝦服務”盡收眼底,再看看于玲雖然還板著臉、但明顯緩和了不少的側臉,以及碟子里迅速堆積起來的蝦肉…
她心里那點被趙辰“糊弄”的憋屈瞬間被另一種情緒取代——媽的,好甜!好酸!這狗糧硬塞??!
她決定化悲憤為更大的食欲,一把抓過林峰剛放下的那瓶冰啤酒,對著瓶口吹了一大口,然后豪氣干云地一拍桌子:
“老板!再烤二十串掌中寶!十串烤饅頭片!玲子!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收拾賤人!” 她抓起一把烤得焦香的肉串,塞進于玲另一只空著的手里。
“趙辰!你也別光剝蝦!吃!這頓…算我的!” 她豪邁地一揮手,頗有點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氣勢。
林峰默默地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真皮錢包,放在蘇曉手邊,聲音平穩:“蘇小姐,現金。老板說只收現鈔?!?/p>
蘇曉:“…” 她看著那個比她一個月工資還厚的錢包,再看看林峰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徹底無語凝噎。行吧,你們有錢人的“普通”,我服!
于玲沒理會旁邊兩人無聲的交鋒。她慢慢地吃著煎蛋,感受著那恰到好處的甜意在口腔里彌漫,撫平著被怒火灼傷的神經。
碟子里,趙辰剝好的蝦肉堆成了小山。她拿起一串蘇曉塞過來的肉串,咬了一口,濃郁的孜然辣椒味混合著蜂蜜的余韻,形成一種奇特的、充滿人間煙火氣的踏實感。
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再次看向桌上那個敞開的文件袋,眼底的怒火沉淀下來,淬煉成冰冷的、銳利的寒芒。
“告她?”于玲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比剛才的怒吼更讓人心悸。她拿起一張張偉的銀行流水單,指尖在“G小姐慈善基金會”那行字上緩緩劃過,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毫無笑意的弧度。
“太便宜她了?!?/p>
“我要她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庇诹岬穆曇舨淮?,卻清晰地落在另外三人耳中,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像她對我做的那樣?!?/p>
趙辰剝蝦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只是將又一粒飽滿的蝦肉放進于玲的碟子里。
“嗯?!彼貞艘宦?,拿起旁邊的濕毛巾擦了擦沾了油漬的手指,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平靜地迎上于玲看過來的視線,聲音低沉而穩定,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承諾:
“債,總要一筆一筆收。利息,也跑不了。”
他拿起筷子,夾起于玲碟子里一塊他剛剝好的蝦肉,極其自然地沾了點湯汁,然后,極其自然地送到了于玲的嘴邊。
動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于玲愣了一下,看著嘴邊那顆沾著紅油、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蝦肉,又看看趙辰那雙平靜注視著她的眼睛。周圍是喧囂的市井煙火,鼻尖是烤串的濃烈和蜂蜜的溫柔余韻。
她眼底最后那點冰封的怒意,終于在這極致的溫柔和不動聲色的守護面前,悄然融化了一絲。
她張開嘴,咬住了那顆蝦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