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東宇使團的車馬到達南蠻主城。
引路的南蠻驛丞將他們引至主城邊緣的迎賓館。
朱漆大門上懸著鎏金匾額,兩尊石刻的獨角獸蹲在階前,獸眼嵌著青琉璃,在日頭下泛著冷光。
這處皇家驛館原是南蠻某位王爺的別苑,后來改作驛館,格局仍依著王府制式:三進院落層層遞進,正廳的梁柱皆是百年楠木,穹頂描金繪著山海異獸圖,雖蒙著層薄塵,依舊看得出當年的奢華。
使團眾人在迎賓館住下,可一直未收到進宮面見皇帝的旨意。
翌日后的三更,一道黑影如貍貓般翻過迎賓館后墻,靴底沾著的青苔在青磚上留下淡綠印痕。
郊外山莊的大門被輕輕叩響三聲,門內立刻傳來御風低沉的聲音:
"是子鼠的人?"
御風掀開大門,見來者穿玄色夜行衣,手握一塊鼠形玉佩, 御風側身放行時指尖在腰間短刀上虛按 , 此人袖中露出的銀鏈扣,正是東宇暗衛特有的 "北斗鎖"。
大廳燭火搖曳中,拓跋烈望著來人風塵仆仆的身影,忽然對東方辰笑道:
"東宇的暗衛果然名不虛傳,竟能在拓跋蒼的眼皮底下穿街過巷。"
話音未落,那男子已撩衣單膝跪地:
"屬下七十二地煞地隱星,叩見辰王殿下、璃王殿下、天月郡主!"
東方璃猛地按住腰間佩劍,青銅劍鞘上的夔龍紋在燭火下起伏:
"七十二地煞?你們不是應該在皇城保護父皇嗎?"
地隱星低頭時,額角冷汗滴落在青磚上:
"陛下密令我等七十二人扮作東宇使團入南蠻,途中在瘴江峽谷、黑風口等地遭遇十二次伏擊,均已全部解決。如今其余弟兄正以使團隨員身份暫住城西迎賓館,專候殿下號令。"
東方辰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白瓷杯壁映出他深邃的眼眸:
"父皇竟將這把利刃借來了。" 他與東方璃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震動 。七十二地煞是東宇皇室壓箱底的暗衛力量,尋常要務絕不動用。
拓跋烈撫掌贊嘆:
"東宇陛下竟有如此遠見,先用六名暗衛開路,再賜以金銀珠寶用‘沈氏珠寶商’的身份掩人耳目,最后讓使團吸引明槍暗箭,層層布局護得諸位周全,當真深不可測。"
慕容馨用銀簪挑了挑燭芯,火苗竄起時照亮她眼底的笑意:
"都說你們兄弟倆智謀過人,如今看來,還是你們父皇棋高一招。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她話音剛落,拓跋烈忽然收了笑容,起身走到墻邊展開一幅泛黃的布防圖:
"諸位可知這迎賓館的底細?" 他指尖點向圖中山石標記,
"假山后設有密道,拓跋蒼的人可通過密道偷聽動靜;大廳的房頂設有暗格,可藏匿一人不被發現;每間相連的廂房厚墻中,都有暗道" 布防圖上的紅線在房舍間蜿蜒,
"足夠成年男子側身穿行,隔音極差,你們若商議行軍布防,定會傳入他們耳中。"
東方辰突然拍了拍地隱星的肩:
"聽到了?回去后讓弟兄們在暗格里藏好鴿羽,橫梁上多掛幾盞走馬燈,假山附近放點捕獸夾。讓那些竊聽者看看,東宇的暗衛究竟有多少手段。"
地隱星應聲領命。
司徒玥望向窗外,暮色已浸漫宮墻,檐角銅鈴在晚風里輕晃,蕩出細碎的聲響。
她指尖在梨木桌案上緩緩劃過,三道淺痕驟然浮現,木屑簌簌落在青玉鎮紙上。
“拓跋蒼遲遲不肯召見,恐怕不只是在調配人手。” 她聲音壓得極低,眼尾掃過案上攤開的南蠻輿圖,
“要么是在偽造陛下的旨意,用印璽做文章;要么是在宮中設好了殺局,從宮門到寢殿層層布防;更可能……” 她頓了頓,指尖在 “養心殿” 三個字上重重一點,“他在等我們自亂陣腳,等我們露出破綻。”
辰王端起茶盞的手微微一頓,茶沫晃出漣漪:“御風和卿書的傷如何了?”
飛雨從廊下快步進來,玄色勁裝襯得身形利落,她垂手回話時,語氣里帶著幾分寬心:
“啟稟殿下,他倆的傷看著猙獰,皮肉翻卷著嚇人,實則都是些外傷,筋骨內臟沒受大礙。這幾日換藥用了上好的金瘡藥,此刻傷口已結痂,慕容小姐說只要不撕扯到,不出幾日便能拆線走動?!?/p>
辰王頷首,指節在膝上輕叩片刻,目光轉向拓跋烈:
“過幾日宮里會傳旨召使團入宮,屆時我與璃王帶著御風和卿書先進去,委屈拓跋兄扮作護衛,與飛雨一道護著玥兒和馨兒隨后跟上?!?/p>
拓跋烈猛地起身,錦袍下擺掃過凳腳,他對著眾人深深一揖,額角幾乎觸到地面:
“多謝諸位出手相助,若非你們,我此刻寸步難行。”
辰王快步上前扶起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
“拓跋兄言重了。你我有共同的敵人,本就該守望相助。況且你提點的迎賓館暗哨一事,若不是你,我們即便安全抵達南蠻,怕也早成了他砧板上的魚肉,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p>
眾人圍坐案前,燭火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司徒玥指尖輕叩著桌面,眉峰微蹙,似在凝神盤算;璃王單手支著下巴,眼簾半垂,眸光沉沉得瞧不出心緒;辰王則瞇著眸子,視線定定落在南蠻皇宮的輿圖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面。
拓跋烈借著跳動的燭光,指尖在輿圖上細細描摹著宮墻內的布局:“養心殿是父皇常居之處,東側暖閣專司議事,西側偏殿……” 他話語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是拓跋蒼近年常去的地方。宮里布有三個暗樁,分別在御膳房、侍衛處和浣衣局,暗號是‘東風起,故人歸’。只是……”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語氣里添了幾分艱澀,
“我已有半年沒收到他們的消息,不知是否還安好。如今若是明著打聽,只會立刻驚動拓跋蒼,打草驚蛇?!?/p>
燭火 “噼啪” 一聲爆了個燈花,火星濺起又倏地熄滅。殿內一時陷入沉寂,唯有窗外的風聲穿過回廊,裹挾著夜的寒意,嗚嗚咽咽地刮過窗欞,更添了幾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