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女同志就是趙凌成的小姑,趙慧。
她其實是養(yǎng)女,她的養(yǎng)父母共生了五個孩子,但是清一色的男孩。
他們很想要個女兒,又是在戰(zhàn)爭中,就收養(yǎng)了趙慧。
走過烽煙歲月,那五個男孩死的死散的散,小一輩也只剩個趙凌成。
趙家總在經(jīng)歷犧牲,在迎接一個個陣亡烈士的骨灰盒,這還是第一次有了新生命的消息。
那于趙慧垂垂老矣的養(yǎng)父,無疑會是個巨大的喜訊。
可她暫時既沒聯(lián)絡(luò)遠她的軍長老父親,也還沒敢打擾趙凌成。
因為她最知道,趙凌成的任務(wù)有多繁重。
再就是,趙凌成算是她養(yǎng)大的,她最了解,他雖然脾氣沖性格剛烈,但不是個胡來的人。
他離婚一事她也專門詢問過上級,確定是女方要求的。
但離婚后女方卻又說懷孕了,還說孩子是她家的,可信嗎?
趙家等一個孩子等了太久,可萬一女方是在在玩笑,在捉弄她呢?
趙慧專門換了常服,就是想先悄悄的,于私下探個究竟。
進了城,她命司機直奔郵局,不過首先吸引她的,卻是對面,國營招待所的熱鬧。
……
許次剛打了滿滿兩壺開水,笑著跟江所長打招呼:“所長忙著呢?”
江所長點頭:“次剛有21了吧,好高的個子。”
21歲的小伙子,雖然眼睛小了點,但勉強算一表人才。
從陳棉棉身邊經(jīng)過,他斜勾了一下唇,上樓去了。
江所長偶然一瞥大門,怒吼:“吳菁菁你不掃院子,又往哪跑?”
吳菁菁要去報案,都快溜出大門了又生生拐彎:“我去拉屎。”
拐到后院旱廁,她跳過蓋著糞坑的木板再踩上依墻而碼的紅磚又躍上圍墻,翻墻而出。
江所長催促陳棉棉:“快走吧,不然你娘該等急了。”
抱著臉盆被褥出院子,陳棉棉坐到了門房前的臺階上,解開了大衣扣子。
陽光刺眼,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孕婦嘛,正好補補鈣。
很快就有倆女同志從對面的郵局出來,也溜達過來,來曬太陽了。
一個問:“妹子,這是打算上部隊找男人?”
另一個問:“孩子沒事吧,你弟弟呢,公安怎么查的?”
昨天她們倆全程吃瓜,這是來追更新的。
陳棉棉嘆息:“許小梅已經(jīng)回來了,我弟應(yīng)該也快了。”
一個正在刷牙的旅客吐牙膏沫:“冒名頂替進鐵管所,就關(guān)一個晚上?”
倆郵局職員異口同聲:“公安這處理有問題吧!”
陳棉棉哭的情真意切:“醫(yī)生說我的孩子很危險,需要養(yǎng)胎,可是招待所把我趕出來了,我得走40公里路回娘家去,希望我的孩子能挺住,嗚嗚。”
正刷牙的旅客說:“四十公里,萬一流產(chǎn)了呢?”
住隔壁的老大娘搗著拐杖過來了:“戈壁灘有狼還有熊,要吃掉你呢?”
雖然回鄉(xiāng)下有班車,但并不經(jīng)過村子。
而在如今的西北戈壁,狼和熊還是常見生物,也確實會吃人,小妞妞就是被狼給吃掉了。
但在這個時代,小城市人們相互都認識,輿論的力量也不比將來差。
許小梅自以為趕走她就清凈了?
陳棉棉樂得呢,她正好助輿論的力量,來清算那樁落水賴婚案。
刷牙的男同志高聲問:“招待所憑啥不給孕婦住?”
老大娘也大聲嚷嚷:“江所長,你們憑啥驅(qū)趕一個孕婦?”
陳棉棉故作慌張:“小聲點,許小梅關(guān)系硬著呢,小心她喊公安抓你們。”
男同志笑了:“她不就一會計嘛,有啥關(guān)系?”
老大娘也說:“她有仨拖油瓶弟弟和一窮老娘,普通人。”
泉城是工業(yè)新城,有背景的都是軍轉(zhuǎn)的大領(lǐng)導(dǎo)們,普通人能有啥背景。
看人越聚越多,陳棉棉小聲說:“她那仨弟弟可都是民兵啊,一個還是隊長。”
再瞥一眼院子:“我好怕,怕出了城……”
正好許次剛出門來,老大娘一看:“那一身綠的,還真是個民兵。”
再一腦補:“他怕不是想抓你去勞改吧?”
泉城有五個勞改農(nóng)場,專門改造從全國各地來的右.派們,就由民兵看守。
男同志說:“抓孕婦去勞改,他們怕不是瘋了?”
郵局職員也說:“仗著是民兵就隨意抓人去勞改,也太黑了吧。”
陳棉棉添油加醋:“人家可是民兵呀,右.派的帽子還不是想扣就扣?”
人群外,一位干部模樣的女同志高聲說:“中央一道道文件下達,三令五申不準隨意給人扣右.派帽子,這個許家什么來頭,膽敢頂風(fēng)作案。”
許次剛?cè)牭搅耍D(zhuǎn)身回了會計室,估計是裝死去了。
但江所長跑出來了:“小陳,我們給你騰了一間好房子,快去住著。”
不是把她連人帶鋪蓋攆出來了嗎,又想請她回去?
陳棉棉拒絕,趁公安沒有來,她還要忙著煽動群眾呢。
江所長來拉她:“你一離婚婦女,娘家就是你唯一的靠山,別鬧的太過分了。”
陳棉棉順勢彎腰撫肚子:“哎呀,你撞我肚子干嘛,好痛!”
江所長嚇到后退,高舉雙手大叫:“我可什么都沒干。”
婦女們異口同聲:“她是孕婦,不許碰她。”
簡直晦氣,江所長氣呼呼的離開了。
有人搬來椅子,攙扶陳棉棉:“快坐著緩緩,別動了胎氣。”
老大娘又說:“瞧你這肚子尖尖的,肯定是男孩。”
還有人說:“你這瓜子小臉大眼睛的,準生個特漂亮的男孩兒。”
正好這時陳棉棉肚皮簌簌的,老大娘了然的笑了:“瞧瞧,他在動呢。”
郵局職員也說:“好小子,聽見咱夸他好,撒歡兒呢。”
月份越大胎動越明顯,一動起來肚子嘩嘩的。
雖然只相依為命了一天,但妞妞已經(jīng)是陳棉棉的精神支柱了。
她挺起腹部,大聲說:“不,我希望她會是個女兒。”
從古至今,重男輕女的思想一直在延續(xù)。
老大娘說:“女兒不值錢,你得生個兒子。”
郵局職員也說:“兒子好,兒子將來能給你撐腰。”
陳棉棉大聲說:“才不,想當初我的彩禮,有足足五百塊!”
群眾集體震驚:“五百塊,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呀。”
如今五百塊的購買力放在將來得有五萬塊,不怪大家會驚訝。
人群外,那干部模樣的女同志說:“那些錢你全存銀行了吧,利息不少吧。”
如今銀行的存款利息,能達到恐怖的7%。
要在銀行存五百塊,利息都趕上一個人的月工資。
沒想到陳棉棉竟是個小富婆,群眾們流下了羨慕的口水。
但她回看招待所,卻眼神黯然:“那些錢我全部,親手交給許小梅了。”
老大娘明白了:“賣了你,你弟弟才有錢娶的她。”
陳棉棉嘆氣:“當時許小梅大著肚子,說我弟要不跟她結(jié)婚她就告他強.奸,那年我弟才十八歲,剛進鐵管所端上鐵飯碗。”
許小梅比陳金輝大五歲,是帶球逼的宮,一進門就生了個兒子,如今養(yǎng)在老家。
……
女干部說:“所以你弟本是個強.奸犯,是因為你他才免予坐牢的?”
陳棉棉輕撫肚皮:“所以女兒多值錢啊,我和許小梅都能值五百。”
一個男同志說:“妹子,彩禮可以有,但應(yīng)該你自己收著。”
又說:“賣兒賣女是封建余孽,你弟這做法有問題。”
陳棉棉一臉天真:“可許家兄弟是民兵,我弟說他如果不結(jié)婚,不給500塊,他們就會把他打成流氓右.派弄死在農(nóng)場,我問軍官前夫索要高額彩禮,就是為了救我弟弟的命。”
男人最了解男人,一個男人說:“你弟兩口子怕是給你唱雙簧,騙你彩禮錢喲。”
陳棉棉黯然垂眸:“我以為賣掉自己他們就會感激我,會愛我,可是……”
老大娘剁拐杖:“傻孩子,他們能賣你一次,就能賣兩次。”
陳棉棉輕撫肚皮:“他們要殺要賣我都行,但不能打我的胎,傷害我的孩子!”
她發(fā)現(xiàn)規(guī)律了,妞妞每個小時都會蛄蛹,一般是15分鐘一次,恰這時毛衣裹著的肚皮在簌簌而動。
她說:“快看,我的女兒在動,我不要失去她。”
胎兒的悸動讓群眾憤怒:“還親人呢,簡直狼心狗肺!”
這時有人小聲說:“快看,許小梅姐弟。”
立刻有人低啐:“呸!”
許次剛推著一臺自行車,許小梅提著旅行包,看來倆兄妹是想出遠門。
陳棉棉適時說:“那自行車,就用我的彩禮買的。”
圍觀群眾面露鄙夷,而許小梅雖看似鎮(zhèn)定,但其實腦瓜子嗡嗡的。
她不明白,二姑姐到底是怎么了。
大家都是女人,幫襯娘家,幫襯弟弟不是天經(jīng)地義?
許小梅老爹也早死,她幫老娘撫養(yǎng)大仨弟弟,她抱怨過一句嗎?
陳棉棉覺得自己委屈,可她哪知許小梅為了弟弟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本來以為可以把她攆走,豈知她在外面胡咧咧,越咧咧許小梅就越頭痛,惹不起就躲,她回娘家避風(fēng)頭去。
但她才把旅行包掛自行車上,就聽有人說:“怎么又來公安了?”
一直在裝慫的陳棉棉聞聲雄起,直指許次剛:“我實名舉報許次剛,他殺過人,是殺人犯!”
圍觀群眾目光刷刷,全看許次剛。
陳棉棉繼續(xù)大叫:“快看,他被戳穿了,心虛了,要逃跑了!”
趙慧就是那個問彩禮的女干部,她和陳棉棉還沒有正式見過,但她見過陳棉棉的照片,認識對方。
一接到電報就火速趕來,是為了趙家的骨肉,卻不想撞上一樁人命案。
作為軍人她目標明確,只堵兇手,她指許次剛:“給我站住!”
圍觀群眾們也全圍了上來。
許小梅一看情況不對,怒吼:“陳棉棉你胡說八道,小心我讓公安拘留你!”
就好比陳金輝沒有毆打過姐姐,許次剛當然也沒殺過人。
這個許小梅知,他自己也知,所以他推趙慧:“大姐,請別擋著路。”
趙慧卻把上了他的自行車:“既沒有殺過人,跟公安講清楚就行了,你跑什么?”
正好公安來了,許小梅率先趕過去,說:“我那二姑姐滿嘴噴臟,正造謠呢,快,快把她抓起來!”
她理直氣壯,是因為許次剛確實沒殺過人。
可她不知道的是,當初他們合謀的那樁落水案,性質(zhì)堪比故意殺人。
陳棉棉要掰扯的,也正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