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安定調了:“都給我關起來,慢慢審。”
許小梅應聲尖叫:“陳棉棉,王喜妹當初最該捏死的就是你。”
再吼:“她日弄沒了六個好閨女,卻留下你這么個白眼狼!”
看熱鬧的人圍了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公安小李一聲高吼:“再不讓開,統統拷走。”
陳金輝也在吼:“江所長,快找我小舅子,喊他們來撈人!”
但已經無力回天,他們兩口子全被公安拷走了。
看熱鬧的人們目標明確,又呼啦啦的圍上了陳棉棉。
群眾不明真相,但善于腦補。
一老大娘問:“就因為弟弟不做人,你大著肚皮被軍官丈夫給趕家門了?”
另有個大姐問:“身上有錢,有票沒,要不要咱們給你捐點?”
還有人給她出主意:“你挺著大肚子上部隊,找他們領導給你做主去。”
說著說著大家開始討伐趙凌成了:“你那男人還是軍官呢,也太不像話了,你這么大的肚子,懷的可是他的孩子,罵兩句就行了,他怎么好趕你走的?”
陳棉棉表面應付著大家,目光卻在搜尋老公安。
別的公安都離開了,但他還在。
別的公安是步行來的,他卻騎了輛自行車。
這會兒他剛打開車鎖,準備走人,撥開人群,陳棉棉追了過去。
老公安大概也是專門在等她的,拍后座說:“上來吧,我送你上醫院去。”
群眾一看,全說:“可憐孩子,快跟公安上醫院吧,好好看看去。”
陳棉棉一個個的跟大家告別:“謝謝大姐,謝謝大娘,再見!”
老公安對案情其實也還有懷疑,他邊走邊問:“你弟真要把你賣給個老光棍?”
其實魏科長非但不是老光棍,人還很年輕,家世也頂好。
原則上來說他也是個受害者。
但為了踩死陳金輝,陳棉棉必須堅持謊言:“對。”
老公安皺眉:“沒撒謊?”
吳菁菁不知何時趕來的,搶著說:“公安叔叔,陳棉棉可是個好同志,她讀書的時候每天都義務上食堂幫忙,還包攬了所有同學的碗筷,義務幫大家洗碗搞衛生,你上河西紅專打聽打聽去,她可是學校第一屆活雷鋒,她不可能撒謊的。”
趙凌成送女配去紅專是為了讓她讀書。
但她沒有認真聽過一堂課,而是免費給同學們當牛馬,洗碗做飯搞后勤。
她有個帥氣的軍官丈夫,還特勤快,同學們就都很喜歡她。
但其實她那么做,為的還是娘家,是陳金輝,畢竟她是個扶弟魔嘛。
不過既然吳菁菁把她夸成一朵花,為了維持人設,陳棉棉也就忍著肉麻繼續花言巧語:“領袖都說了,我們要向雷鋒同志學習,而我,是個聽領袖話的好孩子。”
老公安被打動了:“看來是我誤解你了。”
陳棉棉不怕肉麻,再補一句:“為人民服務嘛,應該的。”
老公安又問:“趙軍官明知你弟毆打你,卻不收拾他,而是趕走了你?”
吳菁菁飆臟話:“拋妻棄子的紅蛋,他枉為軍人。”
老公安雙目如炬,陳棉棉假裝鎮定。
趙凌成是首都人,身材高大面相俊朗,就是脾氣稍微有點爆。
他不但送女配去讀書,一開始工資也全部上交,家庭開支更是從不過問。
但娘家人天天喊窮,女配就像只倉鼠一樣,不論基地發了什么,她都會立刻搬回娘家去。
陳金輝夫妻,他的幾個小舅子們,衣服皮帶眼鏡手表,全是趙凌成的。
好好一個家,被女配拿到只剩四面墻。
漸漸的趙凌成有家不敢回,在辦公室搭了張床睡著。
他本無錯,陳棉棉卻任由外人敗壞他的名聲,有點不道德。
但看看滾圓的肚皮,再想想可能發生的難產,她如貓咪般嗚咽:“嗯~”
怕效果不夠,又故意說:“我不怪他,也只求平安生下孩子。”
吳菁菁被她裝到了,說:“棉棉你好卑微,好可憐啊。”
再看老公安:“叔叔,您可一定要幫幫她呀。”
已經到醫院門口了,老公安先說:“我正好認識一位姓趙,名凌成的軍人。”
又說:“我會想辦法聯絡他的。”
聽他這口氣,怕不僅僅是認識,而且是熟人吧。
陳棉棉一個機靈:“我該怎么稱呼您?”
老公安上了自行車,走遠了:“那不重要,保護好你和孩子!”
看來他確實認識趙凌成,只是不知對方離婚的原委。
一番盤問后確定陳棉棉可憐無辜,趙凌成有錯才愿意幫忙。
有他,再有拍給趙慧的電報,陳棉棉心就穩了。
輕拍肚皮,她于心里說:“剛才我講了妞妞爸爸的壞話,妞妞應該很不開心吧,但我是為了咱們的平安呀,等你出生了,我會補償你爸爸的喲。”
應聲,腹中一聲蛄蛹。
想來妞妞是聽到了,也認同了她的做法。
敗壞趙凌成名聲的事以后再做補償,但現在,陳棉棉必須不擇手段!
……
雙手在她腹部摸索良久,女醫生搖頭嘆氣。
吳菁菁一聽就不好,忙問:“大夫,孩子咋樣,還好嗎?”
醫生并不回答這個問題,只問:“孕婦什么成分?”
吳菁菁搶著說:“紅五類。”
醫生又問:“三代以內有右.派嗎,親人有被刑拘過的嗎?”
陳棉棉心說這年頭懷個孕像考公,要政審的?
醫生解釋說:“你這胎位我摸著很不好,很可能會難產,如果你家庭成分良好,我就可以幫你申請A超,找更有經驗的老專家分析,看能不能提前干預一下。”
又問:“A超懂吧,可以打進肚子看胎兒的情況。”
吳菁菁語氣陡然變的神秘:“是去部隊,軍工基地打,對不對?”
她再搓雙手:“大夫,她弟弟剛剛被刑拘,可能會影響她的審查,但她是被軍官丈夫給拋棄的,她特別可憐,你幫忙申請個A超吧,多少錢都行,我掏。”
看來妞妞會難產,大出血都是注定的。
A超應該是一種跟B超差不多的,查看胎兒的儀器。
軍工基地的良好醫療本地人也能享受,但是需要普查政治面貌。
如果家世清白,陳棉棉也可以去,可隨著陳金輝被拘,她就喪失資格了。
醫生望著她滿是淤青的肚皮,拿出只筆記本來:“登記一下信息,交35塊押金,我試試吧,但希望不大,因為檔案是由基地和公安廳聯合審查,我們干涉不了。”
妞妞胎位不正,先出來的是屁股,然后就被產婆扯成瘸子了。
陳棉棉掏出錢夾,連存折帶現金,還有原本給吳菁菁的五元錢,七拼八湊的給了醫生。
見廟就燒香吧,她只求能平安生下孩子。
……
出了醫院,本就瘦的陳棉棉面色蠟黃,步履輕飄飄。
吳菁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恰好路過國營飯店,她說:“等著,我給你搞點營養去。”
說完,她進了散發著濃濃肉香的飯店,許久后才彎著腰,低著頭出來。
經過陳棉棉身邊時聲低:“快走!”
倆人一路快走到招待所,進了客房她才解開棉襖。
里面居然有只碗,碗里有幾塊排骨,陳棉棉本能抓起一塊來啃:“好香!”
吳菁菁笑著說:“清水羊排,咱同學古麗聽說了你的事,送你的。”
又說:“青黃不接的月份,她也很難搞到肉,快吃吧。”
陳棉棉一琢磨:“咱的同學是不是都在搞服務。”
吳菁菁是個肉嘟嘟的圓臉,身材也是胖乎乎的。
她頗得意:“我們可都是烈士家庭,服務員這種好工作,就該我們做呀。”
陳棉棉才反應過來,在如今服務員也是鐵飯碗,是肥差。
據說泉城的羊因為吃的是戈壁灘上的鹽堿草,肉自帶咸鮮。
陳棉棉只是聽說,還沒有吃到過正宗的。,
今天頭回吃,她得說,也太香了。
軟嫩可口鮮香彈牙,一咬一大口汁水,她看吳菁菁:“你也吃呀。”
吳菁菁一臉誠懇:“我吃羊肉拉肚子,你吃吧。”
又對著她的肚皮說:“媽媽吃的飽飽的,寶寶長得壯壯的喔。”
總共只有三塊肉,陳棉棉啃完就要把骨頭扔垃圾桶。
吳菁菁卻搶了過去:“骨頭留著還能熬湯呢,等明早我給你燉羊湯。”
把骨頭仔細收好,又安頓老同學上炕睡覺,她這才離開了。
陳棉棉輕撫肚皮,它又在蛄蛹了。
就仿佛妞妞也吃飽了,正在懶洋洋的打飽嗝。
暫時她只有一個目標,順利生下孩子,還沒有長遠計劃。
但她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報答幫助過她的吳菁菁和古麗同學。
而如無意外,她就該住在招待所,等趙家人來接她。
但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而且風來的,比她想象中快多了。
一大清早她才在刷牙,吳菁菁端著碗湯進來了。
果然是用那三塊骨頭熬的,還有一塊熱乎乎黃燦燦的苞米面饃。
吳菁菁剛放下碗就聽到有人敲門,她開門一看,愣住了:“所長,您有事?”
是江所長,他說:“小陳她娘病了,家里捎來消息,要她趕緊回家。”
再扯炕上的被子:“快收拾被褥,退房吧。”
吳菁菁說:“醫生說她可能難產,得住這兒治療呢,她不能走。”
江所長親手疊被子:“她娘都要死了,她能不回去?”
陳棉棉直覺不對,出門看二樓,恰好就看到會計室的門被人從里面關上。
許小梅娘家在泉城近郊,距此有30公里路程。
陳金輝入職鐵管所后還沒有分到房子,他倆平常就住在會計室里。
陳棉棉問江所長:“許小梅是不是已經被放回來了?”
江所長忙著疊被子,沒搭理她。
吳菁菁卻是一驚:“不是吧,就只關了一晚上?”
她出來,恰好看到會計室門開,一個小伙子拎著暖壺出來。
他一身草綠色的民兵服,手腕上,一塊嶄新的海鷗表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那是許小梅的二弟許次剛,下樓進伙房,去打開水了。
吳菁菁明白了:“許次剛跟派出所的人關系好,是他把許會計撈回來的吧。”
她總覺得不大對,但事關陳棉棉老娘,就問:“那你要回娘家嗎?”
又小聲說:“許家那三兄弟可不好惹。”
許小梅仨弟弟目前都在當民兵,老大還是泉城民兵隊的副隊長,確實不好惹。
許次剛一看就是來撈他姐的,那么,他會對陳棉棉不利嗎?
答案是必然的,因為她親手打碎了他們想要的鐵飯碗。
而且老娘王喜妹能活98,身體好著呢,江所長只是借口攆她走人而已。
但其實,女配不僅離婚是因為娘家人。
她的婚姻,那樁落水案本身就是一場陰謀,是許家姐弟和陳金輝給趙凌成設的局。
陳棉棉也不能回娘家,因為她是老娘一念之仁才沒掐死的漏網之魚。
王喜妹也從小跟女配講,她本該被掐死或賣掉,但自己留了她一條命,她就該一生一世報娘恩。
要知道她把陳金輝弄進了局子,王喜妹能當場和她同歸于盡。
江所長把被褥捆扎好,拿出屋子鎖上房門,走了。
見陳棉棉不得不走,吳菁菁只好說:“我請個假,送你回家吧。”
陳棉棉撫小腹,卻說:“不,你再去趟公安局,就說這兒有殺人犯,叫他們來抓!”
吳菁菁愣了一下,但鑒于陳金輝的事,并沒多問,只說:“好。”
女配的婚姻,那樁落水案從一開始就是陰謀。
昨天因為當事人不在場,也沒證據,陳棉棉就沒嚷嚷出來。
但今天,當事人許次剛居然回來了。
而且他身上明晃晃的戴著證據,那她還等什么呢?
大咬一口粗糙的窩頭再喝口湯把它順下去,陳棉棉養足體力,繼續開撕。
同一時間,空曠而筆直的戈壁公路上,一輛軍用吉普正在疾馳。
車后排坐著一位四十出頭,身姿筆挺面容威嚴的女同志,正若有所思望著窗外。
司機問:“趙主任,一大清早的,到底什么要緊事進城?”
女同志側首望著四月的戈壁灘上萌發的春綠,聲音呢喃,仿佛在說夢話。
她說:“我們趙家等一個新生命,已經等得太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