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外的官道揚起漫天塵土,周藏岳不知道何時趴在七玄門瞭望塔的木欄上,手指摳著褪色的漆皮。這座土坡上的山門依地勢而建,外門筑在坡底,內門則踞于坡頂,兩道土墻像巨蟒般蜿蜒在黃土地上。遠處地平線上的黑點正以驚人的速度逼近,那些不是遷徙的雁群,是舉著各色旗幟的人馬,像決堤的洪水般涌向七玄門。
“是血狼幫的黑旗!” 身旁的內門弟子趙師兄聲音發顫,手里的硬弓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還有黑風谷的獸頭幡,八卦宗的太極旗…… 他們怎么都來了?”
周藏岳數著風中獵獵作響的旗幟,心一點點沉下去。黑風谷、血狼幫、八卦宗、鐵劍門、烈火堂、百草會、白蓮教…… 足足七面大旗在塵霧中起伏,旗下的人馬黑壓壓望不到邊際,刀槍鎧甲在陽光下閃著冷光,粗略估算竟有三千人之多。土坡下的官道被人馬堵得水泄不通,馬蹄揚起的沙塵遮天蔽日,連陽光都變得黯淡。他想起二長老常說的 “筑基以下皆凡胎”,此刻才真正明白這話的分量 。在如此龐大的凡人群潮面前,七玄門這點微薄的靈氣顯得如此脆弱。
“各就各位!準備迎敵!” 執法隊的吼聲從圍墻下傳來,山門內的弟子們慌忙列陣。淡青色的靈氣在他們身上泛起光罩,卻在漫天塵土中搖搖欲墜,像風中殘燭。周藏岳握緊腰間的玉令牌,下意識默念了句 “嚼嚼咽了”,將心頭翻涌的慌亂強壓下去。
沒等七玄門弟子站定陣型,對面陣營突然傳來 “嘎吱嘎吱” 的絞盤轉動聲。周藏岳探頭望去,三架高大的投石機正被推到陣前,黝黑的木臂緩緩揚起,頂端的吊籃里裝著陶罐,罐口滲出深褐色的液體。
“是火油罐!” 瞭望塔上的趙師兄失聲大喊,話音未落,投石機的木臂猛地砸下,陶罐劃破長空,拖著淡淡的黑煙朝七玄門的圍墻飛來。拋物線的盡頭,正是外門最薄弱的東南角。
“起陣!” 執法隊掐動法訣,七玄劍罡陣的光幕瞬間亮起,淡青色的光罩籠罩住整個外門。可這光罩比往日稀薄了許多,像結了層薄冰的河面,隱約能看見里面弟子們緊張的臉。第一只火油罐撞在光罩上,“嘭” 地炸開,火光沖天而起,滾燙的油液順著光罩流淌,竟燙出滋滋的白煙,光幕劇烈波動起來。第二只、第三只油罐接踵而至,光罩在連續沖擊下布滿蛛網般的裂紋。
就在這時,對面陣營里響起 “嗡” 的一聲悶響,數十架床弩同時發射,鐵箭帶著破空聲射向光罩的裂縫,箭簇在陽光下閃著幽光。
“咔嚓” 一聲脆響,光罩應聲而碎。鐵箭穿透破碎的光幕,精準地射向陣中的弟子。周藏岳親眼看見離他最近的青袍弟子被一箭洞穿胸口,鮮血濺在青石板上,紅得刺眼。慘叫聲瞬間此起彼伏,外門的防御陣型瞬間潰散。
“撤!撤回內院!” 執法隊嘶吼著后退,可已經晚了。七大門派的人馬潮水般涌上來,血狼幫的打手穿著厚實的石棉戰甲,刀砍在上面只留白痕;黑風谷的弟子吹著骨哨,身后跟著呲牙咧嘴的野狼,獠牙上還掛著血絲;八卦宗的弟子則舉著盾牌,結成防御陣型穩步推進。
七玄門弟子的靈氣在這些亡命之徒面前不堪一擊。周藏岳看見練了一年的內門師兄,光罩被五個血狼幫頭目一拳打碎,整個人像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撞在門柱上沒了聲息。那些平日里趾高氣揚的內門弟子,此刻在真正的暴力面前,與普通凡人并無二致。
“這就是修仙者?” 周藏岳心里發寒。往日里能背劍而行、吞吐靈氣的師兄們,此刻在凡人與野獸的圍攻下潰不成軍。他終于明白,沒有筑基的修士,在精良裝備和悍不畏死的凡人面前,根本沒有勝算。
周藏岳跟著人流往后退,腳下不時踢到掉落的靈具和斷裂的箭桿。外門那片假山群成了臨時屏障,怪石嶙峋的縫隙成了天然的藏身之處。他躲在石縫里喘口氣,胸口因奔跑而劇烈起伏,忽然聽見前方傳來壓低的說話聲,順著風飄進石縫。
“老鬼,按說好的,左路歸你黑風谷,右路歸我血狼幫。” 血狼幫主的聲音帶著刀削般的冷硬,還夾雜著金屬摩擦的質感,“等破了內門,你們先殺鐵劍門和烈火堂的人,就說他們私通七玄門,吞了龍玄上人的法寶。”
黑風谷頭領的笑聲像破鑼敲在石頭上:“那剩下的三派呢?八卦宗和百草會可不好對付,還有白蓮教那群神神叨叨的家伙。”
“我帶人先去解決掉八卦宗的上官靜媛,” 血狼副幫主突然插話,聲音里帶著急切,“她機智多謀,別讓這娘們壞了我們的好事。”
黑風谷頭領瞇起眼睛摸了摸胡須:“也好,那丫頭確實有些麻煩。完事了在祭壇匯合,我去招呼弟兄們準備火攻,順便盯緊白蓮教。” 說罷便帶著幾個手下匆匆離開。
等他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拐角,血狼幫主才啐了口唾沫,聲音壓得更低卻更顯陰狠:“蠢貨。等收拾了七玄門,就說黑風谷貪心不足,想獨吞龍玄上人的法寶才痛下殺手。到時候我們血狼幫再‘清理門戶’,聯合白蓮教、八卦宗剩下的人滅了他們黑風谷,整個青石鎮的地盤不就都是我們的了?” 他用刀鞘磕了磕地面,“記住,動靜做得逼真點,別讓人看出破綻。”
周藏岳猛地捂住嘴,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都在隱隱作痛。他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反復默念那玄奧的口訣:“外伏魔精,內安真性……“ 字句如清泉流過心田,帶著星辰般的溫潤靈氣,漸漸撫平了翻涌的心緒。原來這些門派打著 “替天行道” 的旗號,實則各懷鬼胎。石縫外的風帶著血腥味,吹得他后背發涼。
周藏岳悄悄往后退,石靴踩在沙礫上發出細微的聲響。剛轉出觀音竹林,就見一道身影踉蹌著撞過來,青灰色的八卦衣沾滿塵土,左肩插著支帶倒鉤的鐵箭,箭桿上還刻著血狼幫的狼頭標記。她的發髻散亂,幾縷青絲粘在汗濕的臉頰上,卻掩不住清麗的眉眼。
“上官靜媛師姐?” 周藏岳低呼出聲。這是八卦宗的上官靜媛,之前在翠竹林,正是她喝退了血狼幫匪徒救了他們三人。那時她白衣勝雪,掌風帶著竹葉清香,可現在臉色蒼白如紙,每走一步都牽動傷口,疼得眉頭緊鎖。
上官靜媛按住流血的傷口,警惕地瞪著他:“七玄門的人?” 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戒備。
“我不是來抓你的。” 周藏岳連忙擺手,看見她背后追來的兩名血狼幫打手,手里的彎刀閃著寒光。情急之下,他下意識掐動剛學會的控火訣,心中默念心法口訣。指尖突然竄起寸許青焰,雖然微弱卻帶著灼熱的氣浪,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這功法竟在危急時刻運轉自如,靈氣流轉的路徑清晰無比。
青焰彈在領頭打手臉上炸開,那人慘叫著捂臉后退,胡子被燎得焦黑。周藏岳趁機拽起上官靜媛往外門跑。只是她反手拔出腰間短劍,割斷了另一名打手的咽喉。
“你們八卦宗……” 周藏岳邊跑邊問,腳下的石階因常年踩踏而光滑,稍不留神就會滑倒。
“來了三百人,” 上官靜媛喘著氣,聲音斷斷續續,“被打散了…… 他們說七玄門藏著能控制人的邪術,其實是想要龍玄上人的法寶…… 我們掌門被騙……” 她咳出一口血,“可誰都沒想到,七玄門這么不經打,血狼幫又突然反水,連白蓮教都坐視不理,光顧著往內院摸……”
周藏岳扶著她躲在外門的城墻下,這里只剩下光禿禿的石墻,外門的防御工事早已被突破。遠處傳來震天的喊殺聲,血狼幫的人正用撞木沖擊內門城門,巨大的木柱撞擊在門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木屑飛濺中,城門已出現蛛網般的裂紋。內門成了最后的防線,墻下堆滿了七玄門弟子的尸體。
“小心!” 周藏岳瞥見血狼副幫主悄悄繞到側面,手里的彎刀閃著冷光。他想也沒想,抓起身邊的石塊砸過去,同時猛地推開上官靜媛。副幫主的刀劈在周藏岳剛才的位置,石屑飛濺。上官靜媛趁機挺劍刺出,短劍精準地洞穿了副幫主的心臟。周藏岳看著自己發抖的手,剛才那一下爆發的力量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靈氣竟在不知不覺中強化了肉身。
“轟隆” 一聲巨響,內門大門被撞飛,露出里面空曠的廣場。剩下的四十多名七玄門弟子一哄而散,像受驚的兔子般四處逃竄。七玄門這座盤踞土坡多年的山門,眼看就要淪為一座殺戮場。
就在這時,內門廣場的地面突然傳來一聲長嘯,不是憤怒的嘶吼,而是帶著威壓的低鳴,像巨石投入深潭,震得空氣都在顫抖。周藏岳感覺腦袋一陣陣刺痛,靈覺中仿佛有無數冤魂在嘶吼,那是一種極致的陰冷與暴虐,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血狼幫主的動作猛地一頓,彎刀差點脫手;黑風谷的野狼集體趴伏在地,夾著尾巴瑟瑟發抖,連嗚咽都不敢;連攻城的撞木都從力士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巨響。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聲音來源,攻勢瞬間停滯。
內門廣場的青石板裂開蛛網般的紋路,金色的靈氣從裂縫中噴涌而出,凝聚成盤龍的形狀,龍鱗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可見。龍玄上人不知何時站在廣場中央,灰袍無風自動,手里捏著枚龍眼大的玉佩,玉佩流轉著暗金色的光。
“一群螻蟻,也敢覬覦老夫的東西?”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帶著刺骨的寒意。
話音未落,他指間的玉佩突然騰空而起,化作一道金芒射向人群。眾目睽睽之下,血狼幫主的動作猛地僵住,臉上的獰笑凝固。借著火把微光,能看到一個血窟窿突兀地出現在他頭頂,鮮血混著腦漿汩汩流出。
咣當!
尸體轟然倒地,發出沉悶的響聲。緊接著,白蓮教的教徒們頭上不約而同出現同樣的血窟窿,一個個直挺挺地倒下,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傻了,不知什么東西在動手,宛如鬼魅的死神,悄無聲息地掠奪性命。
在城墻破口的邊緣,周藏岳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反復默念:“外伏魔精,內安真性……“旁人看不見,但他靈覺分明感應到,那是一柄寸許長的血色小劍,正以閃電般的速度在人群中穿梭,每次閃現都精準地帶走一條性命。劍身上纏繞的濃郁血腥氣,顯然沾染了無數亡魂。
“小心!“靈覺驟然刺痛,那血色小劍竟調轉方向,直撲他們藏身的墻洞!周藏岳不及細想,猛地從上方撲倒身旁的上官靜媛,借著土坡陡勢向下翻滾。兩人抱作一團沿陡坡滾落,碎石與荊棘不斷刮擦著周藏岳的背脊,他卻始終維持著保護的姿態。
不知滾了多久,兩人終于在坡底停了下來。上官靜媛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周藏岳起身查看,發現她腰間赫然多了個邊緣光滑血窟窿。鮮血汩汩涌出,只差半分便要傷及內臟。
“這……” 上官靜媛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周藏岳心頭大急,扯下自己的粗布衫,用力按在她的傷口上。布料瞬間被染紅,他急得滿頭大汗,忽然想起他們三人的秘密基地藏著止血藥,就在山坡底下的一個小山洞
“姐姐撐住!” 周藏岳扛起昏迷的上官靜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記憶中的山洞走去。那里有止血的藥,或許能救她一命。
此刻,土坡上的七玄門方向傳來龍玄上人蒼老的低語,清晰地傳遍整個戰場:“吾乃龍玄上人,爾等愚昧凡夫俗子膽敢侵擾老夫門派,罪無可恕,今日便讓爾等以死謝罪!”
鐵劍門老門主渾身顫抖,記憶深處的恐懼如潮水般涌來。當年七大門派在龍玄上人面前跪伏求饒的屈辱與絕望,此刻再度降臨。
“那老怪物……竟然還活著!”
“撤!快……”話音未落,眉心驟然洞穿,鮮血噴濺。最后一個“撤”字,永遠凝固在他的喉間。
夜色如墨,山林間仿佛游蕩著無形的索命惡鬼。所過之處,眾人眉心皆現血洞,無聲斃命。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上山的三千余人已折損近三成!
恐懼如瘟疫蔓延。眾人終于意識到,他們面對的并非凡人可敵之力。同伴如麥稈般接連倒下,卻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見。
“逃!快逃……”
幸存者丟盔棄甲,瘋狂向山下潰退。然而,那道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逃?老夫既已出手,七玄門便是爾等葬身之地!若想活命,即刻跪地叩首三千,否則……死!”
霎時間,漫山遍野響起“咚咚”磕頭聲。七大門派殘存的兩千余人,再無半點戰意,只顧拼命叩首,只求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