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兵的頭領,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正被蘇子昂的突襲搞得暴怒,他一腳踢開蘇子昂,舉刀就要結果這個礙事的小子。
一道身影出現在他身后。
男人感覺脖子一涼,他想回頭,卻發現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手下士兵們驚恐崩潰的臉。
頭領的尸體倒下,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頭兒死了!”
“快跑啊!有鬼!”
潰兵們徹底崩潰了,他們丟盔棄甲,哭爹喊娘地向山谷深處逃去,只想離這個地獄遠一點。
戰斗結束了。
山谷里彌漫著血腥和藥粉的怪味。蘇鳳嬈的人死傷了七八個,林阿九的小隊人人帶傷,李四更是躺在地上,左臂血肉模糊。
蘇子昂還保持著撲倒在地的姿勢,他渾身顫抖,緊緊握著那把沾滿血的短刀。
蘇鳳嬈走到他面前。
她沒有去扶他,也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
“記住今天的感覺。”她的聲音沒有溫度,“記住血是什么味道,記住刀砍進肉里是什么感覺。”
蘇子昂慢慢抬起頭,他滿是淚水和血污的臉上,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神情。
蘇鳳嬈繼續說道:“不想死,不想再看著別人為你死,就自己變強。把刀撿起來,站起來。”
蘇子昂看著地上的尸體,看著正在哀嚎的傷員,又看了看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他用刀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自己站了起來。
他的眼神,徹底變了。
瀑布的轟鳴隔絕了山谷外的世界,也壓住了山洞內壓抑的呻吟。
空氣里混雜著血腥,草藥和山洞特有的潮濕泥土氣味,攪成一團,讓人胸口發悶。戰斗結束了,但死亡的陰影并未散去。七八具尸體已經被拖到洞外掩埋,可活下來的人,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主子。”石大壯捂著自己胳膊上的傷口,走到火堆旁的蘇鳳嬈面前,“弟兄們撐不住了。傷口都開始發黑,好幾個燒得說胡話。”
蘇鳳嬈沒有起身,她正在用一根燒紅的樹枝烙燙一塊布條。布條發出焦糊的氣味。
“死了幾個?”
“加上戰斗里死的,一共十一個。現在還有十五個帶傷的,李四傷得最重,那條胳膊怕是廢了。”
蘇鳳嬈將烙好的布條扔進一個陶罐里,罐里是煮沸的渾水。
“藥呢?”
“昨天您給的那些,全用完了。一點不剩。”石大壯的聲音透著絕望。
沒有藥,傷口感染發燒,在這荒山野嶺里,就等于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恐慌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比傷痛更可怕。
蘇鳳嬈站起身,越過石大壯,走到躺在地上的李四身邊。李四的左臂用破布胡亂纏著,暗紅的血滲透出來,傷口周圍的皮肉高高腫起,帶著一種不正常的青黑色。他嘴唇干裂,雙眼緊閉,身體在無意識地抽搐。
她伸手探了探李四的額頭,滾燙。
再看其他人,凡是傷口深一些的,大多都出現了同樣的情況。連林阿九訓練的小隊成員,也有兩個在高燒。
蘇鳳嬈的視線掃過縮在山洞角落的蘇子昂。男孩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臂彎里,從戰斗結束后就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不吃不喝,一動不動。那把沾血的短刀,就扔在他腳邊。
蘇老夫人想去安慰,卻被蘇鳳嬈一個手勢制止了。
“讓他自己待著。”蘇鳳嬈對祖母說完,便轉向石大壯下令,“去燒水,越多越好。把所有能用的布都找出來,放水里煮。告訴所有人,不想死的,就用煮過的布條重新包扎傷口。”
“主子,可我們沒藥了啊……”
“照做。”
不帶任何情緒的兩個字,讓石大壯把后面的話全部咽了回去。他只能點頭,轉身去安排人手。
夜色漸深。
山洞里,除了火堆燃燒的噼啪聲和傷員們斷斷續續的呻吟,再無其他動靜。大部分人都抵不住疲憊,沉沉睡去。守夜的村民也靠著石壁,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蘇鳳忿確認所有人都睡熟了。她看了一眼守在洞口另一側的林阿九。他盤膝而坐,那把匕首橫在膝上,整個人與黑暗融為一體。
她站起身,動作很輕,沒有驚動任何人。她繞過橫七豎八躺著的人群,走到山洞最深處。那里有一片天然的凹陷,長著一叢茂密的灌木,正好形成一個視覺死角。
她鉆進灌木叢后,背對著洞口方向。
心念微動。
她的身前,憑空出現了一個個用油紙包好的藥包。有止血的,有消炎的,還有退燒的。緊接著,是幾大卷干凈的白色棉布,最后是一個沉甸甸的牛皮水囊。
她蹲下身,開始將這些東西分門別類地整理出來。就在她解開一個藥包的繩結時,身后的灌木叢發出了一點輕微的摩擦聲。
蘇鳳嬈的動作瞬間停止。她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她沒有回頭。
身后那人也沒有再靠近,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幾息之后,蘇鳳嬈聽到一個極其輕微的轉身的動靜。然后,一切又歸于沉寂。她從灌木的縫隙中,看到一個身影。
林阿九。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身后不遠處。此刻,他正背對著她,站在了通往山洞內部的路口。他的站姿很挺拔,像一尊石雕,正好擋住了從山洞里看過來的任何視線。
他沒有問,也沒有看。
他用行動表明了他的選擇。你的秘密,我來守護。
蘇鳳嬈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她繼續手上的動作,將藥品和布條分裝進幾個布袋里,方便取用。她的動作不再有剛才的遲疑,變得流暢而迅速。
整理好一切,她提著布袋和水囊走出灌木叢。
林阿九依舊站在那里,沒有回頭。
蘇鳳嬈走到他身邊,將那個沉甸甸的牛皮水囊遞了過去。
“喝了。”
林阿九轉過身,接過了水囊。
“對你的傷有好處。”蘇鳳嬈補充了一句。他在戰斗中肩部被劃開了一道口子。
林阿九拔掉塞子,仰頭將水囊里的水一飲而盡。一股不同于普通清水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他肩胛骨傷口處那股火燒火燎的痛楚,竟然減輕了許多。連日奔波帶來的疲憊感,也被沖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