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名士兵的腳步聲和咒罵聲剛一消失在山林深處，蘇鳳嬈便松開了按著林阿九的手。

“走。”

沒有片刻遲疑，兩人如貍貓般悄無聲息地原路返回。

之前藏身的巖石凹陷處，已是一片狼藉。

破舊的獨輪車翻倒在地，胡亂包裹的行李被暴力撕開，衣物和干糧散落得到處都是。

林阿九的呼吸停滯了。

他的目光掃過地面，最終定格在一只被踩進爛泥里的小布鞋上。

鞋子很小，洗得發白，鞋面上用最笨拙的針法繡著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

是蘇子墨的。

鞋口的位置，有一抹已經發黑的暗紅色。

是血。

“是我……”林阿九的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我不該分心……我不該去看那兩個雜種……是我害了他們！”

“閉嘴。”

蘇鳳嬈的聲音打斷了他，快得驚人，沒有半分驚慌失措，“現在追究責任，能讓子墨回來嗎？”

她蹲下身，仔細檢查著地面。泥地上有好幾串屬于士兵制式軍靴的雜亂腳印，還有幾處很深的拖拽痕跡。

判斷已經不需要言語。

“我去殺了他們！”

那股被強行壓下去的殺意，此刻如火山般噴發。林阿九的理智被燒得一干二凈，他拔出短刀，轉身就要朝著關隘的方向沖去。

他剛邁出一步，一股巨力就從手臂上傳來。

蘇鳳嬈不知何時已經起身，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快如閃電，直接卸掉了他握刀的力道。短刀“哐當”落地，同時，她的身體欺身而上，手臂如鐵鉗般鎖住林阿-九的脖子，將他死死壓在粗糙的巖壁上。

冰冷的刀鋒，是林阿九自己的那把短刀，此刻正緊緊貼在他的喉管上。

只要蘇鳳嬈指尖微微用力，就能切開他的動脈。

“用你的腦子想想！”蘇鳳嬈的臉幾乎貼著他的，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駭人的厲色，“你一個人，一柄破刀，闖進一個三十六名精兵、十二名弓箭手駐守的關隘，是想救人，還是想讓他們為了給你收尸，死得更快？”

林阿九的胸口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山林里格外清晰。他猩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蘇鳳嬈，卻說不出一句話。

巖壁的冰冷和喉嚨上刀鋒的銳利，終于讓他沸騰的血液冷卻了幾分。

“你這條命，還有子墨他們的命，現在都是我的。”蘇鳳嬈的聲音壓低，字字如刀，“我讓你動，你才能動。我讓你死，你才有資格死。明白嗎？”

林阿九的身體不再掙扎，最終，他艱難地閉上眼，垂下了頭。

蘇鳳嬈松開手，將短刀扔回他腳邊。

“撿起來。”

她沒有回頭，而是警惕地側耳傾聽著遠處的動靜，心頭警鈴大作。

——不對。

按照軍隊的行事風格，抓捕之后，必然會派斥候返回，清掃痕跡，確認有無漏網之魚。

“天太黑了，痕跡很快會消失。”蘇鳳嬈迅速做出判斷，“但血腥味不會。他們會派人循著血跡找過來。”

她背對著林阿九，蹲下身子，假裝在散落的包裹里翻找東西。

實際上，她的心神已經沉入了無人可見的靈泉空間。

空間內，藥材長勢喜人。她的意識沒有片刻停留，直接鎖定在一株通體晶瑩、散發著微弱熒光的細長小草上。

【夜視草，新生，可短暫提升暗中視物能力。】

她摘下幾片葉子，又抓了一小撮早就研磨好的灰色粉末——那是數種致幻草藥混合而成的【幻心粉】。

心神收回，她已站起，走到林阿九面前。

“別動。”

林阿九還沒反應過來，一抹冰涼的液體就被蘇鳳嬈粗暴地涂在了他的眼皮上。他下意識想躲，卻被她按住了肩膀。

“你的眼睛……”他看到蘇鳳嬈也將那液體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火辣辣的刺痛感傳來，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但僅僅幾息之后，刺痛感褪去，眼前的世界轟然劇變。

整個山林在他們眼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細節纖毫畢現的黑白景象。遠處樹葉上的脈絡，地上爬行的螞蟻，都看得一清二楚。

林阿九眼中的震驚無以復加。

“噓。”蘇鳳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抬手指向遠方的一片密林。

在她的視野里，一個鬼祟的身影正借著樹木的掩護，朝著他們藏身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過來

林阿九立刻握緊短刀，身體壓低，準備迎敵。

蘇鳳嬈再次按住他的手。

“等。”

她從懷中取出那個小小的油紙包，里面是【幻心粉】。

“待會山風轉向，我讓你憋氣，就一個字都不要吸進去。”

林阿九重重點頭，他現在對蘇鳳嬈的話，不敢有半分質疑。

那名斥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二十步。

十步。

五步。

恰在此時，山風轉向，正好從他們的背后，吹向斥候的方向。

“憋氣！”

蘇鳳嬈低喝一聲，同時拆開油紙包，手腕輕輕一抖。

那灰白色的粉末無聲無息地飄散在空氣中，在夜色里根本無法察覺。

正謹慎前行的斥候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隨即猛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環顧四周，原本警惕的姿態變得松懈，嘴里開始含糊不清地嘟囔。

“……血跡到這里就斷了……”

“媽的，難道是野獸？不對……那邊的林子里……有人影？”

在蘇鳳嬈和林阿九的注視下，那名斥候轉過身，朝著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快步追了過去。他的動作依舊專業，只是追尋的目標，是一片空無一人的樹林。

他會把一個錯誤的消息帶回去——逃走的魚，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這能為他們爭取到最寶貴的時間。

林阿九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看著蘇鳳嬈的側臉，眼神里是混雜著敬畏和不解的復雜情緒。這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我們現在……去哪兒追？”他沙啞地問。

蘇鳳嬈轉過身，望向遠處那個盤踞在山隘之上的，巨大而猙獰的黑色輪廓。

黑風隘。

燈火通明，宛如一只擇人而噬的巨獸。

“追？”蘇鳳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

她吐出兩個字。

“我們回去。”

林阿九的瞳孔驟然收縮。

蘇鳳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的眼睛里，只有一片算計的冷光。

“他們以為我們逃了，就會把所有兵力都派出去搜山。”

“最好的獵殺場，就是空無一人的狼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