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笑著點點頭,目光落在跳舞的姑娘身上。
她們的裙擺隨著手鼓聲擺動,發梢上的銀飾叮當作響。
很快有個梳著小辮的姑娘跑過來,拉住她的手要教她跳。
梁薇起初還放不開,腳步跟著節奏晃了兩下,緊繃的肩線漸漸放松,連之前壓在心頭的煩心事,也跟著鼓點散去大半。
馬燈的光映在葡萄葉上,投下細碎的影。
很快,梁薇跳得額角冒汗。
在阿亞旁邊坐下時,還輕輕喘著氣:“呼……好玩。”
阿亞勾了勾嘴角,往她那邊遞了把瓜子。
男人們把烤好的羊肉端過來,油亮的肉串上冒騰著熱氣。
阿亞拿起一串遞過去:“吃嗎?”
梁薇搖搖頭:“不了。”
“包爾薩克呢?”
“不了。”
“哈密瓜?”
“不了。”
“飽了?”
“飽了。”
“真的?”
“真的。”
肚子:咕……
阿亞忍著笑:“梁老師,說謊鼻子會變長。”
梁薇耳尖微紅,小聲認慫:“好吧,其實有一點餓的。”
阿亞拿過梁薇手邊的白瓷碗:“馕要嗎?”
“可以。”
“拉條子拌點炒烤肉?”
“好。”
“大盤雞的湯汁澆在面上?”
“行。”
……
不過片刻,梁薇面前的碗就堆得像座小山。
她接過時臉有些發燙,小聲嘀咕:“好像……要得有點多。”
“慢慢吃,時間還早。”
過了一會兒,阿亞發現梁薇盯著羊肉串犯難。
他瞟了一眼。
簽子最末那塊羊肉被烤焦了,黑乎乎的。
沒等阿亞伸手,梁薇心一橫把那塊肉囫圇咽下去。
阿亞瞇了瞇眼。
典型的討好型人格。
下意識拒絕別人的好意,怕給人添麻煩,可若旁人找她幫忙,在不觸碰到她的底線的前提下,她大概率都會答應。
究竟怎樣的經歷,能讓一個人活得這么小心翼翼,連扔塊焦肉都要遷就別人的眼光。
梁薇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阿亞向導,你老看我干嘛?”
“梁老師沒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阿亞故意逗她,以為她會反駁“明明是你先看我的”。
沒成想梁薇吞了口面,一本正經地說:“可能阿亞向導臉好看,比較下飯吧。”
“咳……”
阿亞沒繃住,差點把嘴里的奶茶噴出來。
反觀梁薇,早拿起另一串羊肉串咬下一大口,還不忘瞇著眼贊嘆:“這肉真鮮,比城里的烤串香多了!”
阿亞無奈地笑笑,從盤子里拿起一塊奶疙瘩遞過去:“一會兒嘗嘗這個,阿姨自己做的,有點酸,配著馕吃正好。”
“嗯,謝謝。”
手鼓聲慢下來,大家圍坐在炕桌旁聊天。
阿姨給梁薇講她年輕時跟著丈夫去戈壁放牧的事。
她說夜里能聽見狼叫,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那時候也沒有馬燈,全靠月光找路,還說滿夜空的星星,亮得能照見地上的石頭。
梁薇靜靜聽著。
這片土地的夜晚,真是熱鬧又溫暖啊。
走回文化站時,已經快十點。
那些煩心事還在,又好像沒那么難扛了。
梁薇走在阿亞旁邊,摸摸吃撐的肚子:“謝謝阿亞向導。”
“不客氣,梁老師好夢。”
天剛蒙蒙亮,研究院的一行工作人員踏著晨露出發。
車子駛離文化站,在村口他們看到一個皮膚黝黑的大爺。
周明遠停下車,向梁薇他們介紹:“這位就是庫木吐喇的守窟人艾合買提大叔。從工作站到石窟的那段路,有不少岔道是地圖上標不清的,有艾合買提大叔帶路,能少繞遠。按年齡,你們喊他一聲大爺也行。”
艾合買提大爺頭發花白,年紀看起來比研究院看門的張大爺還大幾歲。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很是和藹。
看到他們的車,他臉上堆著笑繞到車旁邊,先把懷里的帆布包遞給周明遠。
“給你們帶的馕和酸杏干,戈壁上餓能墊墊肚子。”上車時不忘叮囑:“現在天氣涼,等會兒過了十點,日頭毒的走不了。”
庫木吐喇石窟保護工作站在庫車縣城西南方向30公里外的戈壁灘上,幾間破破爛爛的土坯房,條件比研究所的磚房差遠了。
屋外曬著幾床舊舊的被褥,邊角洗得發白。
屋里沒亮燈暗沉沉的,床是簡單的鐵架床,鋪著一層墊棉,墊棉下面塞著防潮用的舊報紙,墻角堆著儲水的塑料桶。
眾人把多帶的繪圖工具裹進防潮布,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包,在放進墻角擺著的木架子上。
艾合買提拎起水壺:“去石窟得走四公里碎石路,踩穩些,水也得備齊嘍。”
周明遠看向他們:“大伙都再檢查一下東西,來回不容易,別帶落東西。”
梁薇舉起手:“那個……早上我接到所里的電話,王主任說37窟之前的測繪圖漏了西側的殘紋,我們到石窟以后要先核對。”
周明翻出泛黃的草圖,艾合買提湊過來指著模糊的線條直點頭:“這處。我上個月也見著了,雨水沖掉不少赭石顏料,得從西側棧道上去看。我領路,保證你們看得清楚。”
“行知道了。那沒什么的話,我們現在出發。”
從工作站出發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大半,淡青色的天空被染成淺藍,戈壁上的碎石泛著光。
梁薇跟在小周后面,走在隊伍中間。
帆布包的肩帶勒得她肩膀生疼,包里的顏料盒偶爾碰撞,發出輕微聲響。
細沙隨著風打在臉上,嘴里滿是土腥味。
只走了半小時,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
腳下的路更難,不止是由于碎石硌得腳疼。
有的地方覆蓋著薄薄一層浮沙,踩上去會往下陷;有的地方全是棱角分明的碎石,稍不留意會硌破鞋底。
走在前面的年輕隊員是病害修復組的小吳,鞋跟不小心卡在石縫里,費好大力氣才拔出來,鞋底已經裂了道小口。
途中一個女人走過來,看梁薇吃力的樣子,戲謔道:“你這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得做好心理準備,從復制組到病害修復組還得熬上幾年。如果吃不了這苦的話,趁早放棄也是好的。別為難自己是吧?”
嗯?
她誰?
怎么從她的口中聽出優越感了呢?
梁薇沒說話。
隨著她越來越力不從心,女人露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妹妹,英語詞典第一個詞是abandon,放棄。”
梁薇慢悠悠抬起頭:“還沒呢。”
女人沒聽明白:“什么?”
梁薇眨巴著眼:“我今年還沒滿2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