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舉著手機在房間里慢慢挪,信號時有時無。
電話那頭姑媽尖利的聲音和著電流雜音,半天才順出完整的句子。
“梁薇!讓你給你弟在顧正杰家找實習單位,你現在讓車把我們拉到電子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跟他說沒說!”
梁薇灌了口涼水:“我跟顧正杰沒聯系了。”
“你又惹惱他?顧正杰那樣的條件,你不知道好好把握?等人家真不待見你了,你哭都沒地方哭!”
又是“條件好”,又是“好好把握”。
從她跟顧正杰在一起的那天起,這些話就像蒼蠅似的在耳邊繞,繞了整整五年。
梁薇自動過濾掉那些絮叨:“姑媽,電子廠我提前問過,能收短期工,你們先在那兒落腳。離廠十五分鐘有家汽修廠在招學徒,我已經把小浩的簡歷發過去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換個地方打工的話,找你干啥?還不如守著老家的包子鋪。”
梁薇揉了揉發緊的眉心:“當初是你們非要來上海。”
“你說啥!你這意思是我們多事兒,給你添麻煩了?”
“我真沒那意思。”
熱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梁薇太陽穴突突跳:“我現在在新疆,明天要去石窟駐點,那邊大概率沒信號。姑媽,能做的我都做了,抱歉。”
電話里安靜幾秒,隨即傳來抽抽搭搭的哭腔:“長大了,翅膀硬了。這么些年我在家里省吃儉用,衣裳都舍不得買件新的,就盼著你們長大能省心。現在倒好,沒一個靠得住的,我命怎么這么苦啊……”
梁薇握著手機的手指泛了白,耐著性子問道:“那你到底想讓我咋整?”
“你給顧正杰打個電話認個錯啊!”姑媽的聲音滿是急切,“你們在一起那么多年,他還能真看著我跟你弟流落在外頭?”
“不可能。”
梁薇態度強硬,不留半分商量余地。
“行,你硬氣!”姑媽拔高聲調,“你不找是吧?我去找!我不信他能連我這個長輩的面子都不給!”
“你找他干嘛?”梁薇心頭一緊,只覺得荒唐又無力,“他沒跟我聯系,你這樣只會讓大家難堪。”
“難堪?現在我跟你弟在上海沒個正經落腳地,才叫難堪!”
梁薇氣得手抖。
轉念一想,跟姑媽掰扯再多也是白費口舌。
她靜了兩秒,再開口,嘴里只剩冷淡:“隨你吧。”
說完,不等對方回應,她直接按了掛斷。
太陽高照,把土坯房曬得像個蒸籠。
梁薇卻覺得渾身發冷。
她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給顧正杰發了一份“聲明”。
【關于我家人找你幫忙的事,必須跟你說清楚:第一,這是他們的個人行為,完全不代表我的想法;第二,這個忙不用你幫,后續也不用回應我家人的聯系。】
顧正杰會聽嗎?
姑媽如果去找他,他一定會安排他們的住處。
戀愛關系一旦扯上利益,便不純粹了。
真煩!
太陽落山,團隊又來夫妻館吃飯。
梁薇被這件事情壓著,沒吃多少東西就回屋去了。
到晚上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才后悔為什么下午不多吃些東西。
“梁薇,你真是個大傻瓜。為什么要因為別人委屈自己的肚子。”
梁薇在床上滾了一會兒,最后打算去村口的小賣部碰碰運氣。
可惜小賣部關著燈。
“看來運氣不太好啊。”
梁薇有點失落。
她剛準備回文化站,一輛車在旁邊緩緩停下。
車里的阿亞單手扶在方向盤上,歪頭問她:“梁老師,要不要跟我去鄰居家坐坐?他們家今晚做包爾薩克,還煮了奶茶。”
梁薇愣了愣:“不了吧,謝謝。”
“哦,行。”
阿亞開著車走了。
下午的時候周明遠同他們說。
庫木吐喇石窟那邊路況不好,越野車只能把他們送到戈壁邊緣,剩下的路全得靠腳走。
為避開正午的太陽,他們得在天未亮前出發,趕不上吃熱乎的早飯。
小周驚得嘴巴能塞下個雞蛋,怪不得要早睡。
梁薇有點懊惱。
明明肚子餓,剛才干嘛非得拒絕。
唉,她跟阿亞不算熟,貿然去別人家蹭飯也不太好。
靜謐的黑夜,月掛中天,銀華鋪滿鄉間小路。
梁薇忽然抬頭,瞥見光和影的交界立著一個男人,眼眸中似是閃爍星辰,修長的手指隨意轉著一串鑰匙。
該死的迷人。
天吶,梁薇收起你那滿腦子的黃色廢料。
她慢慢走過去:“欸?阿亞向導,你不是走了嗎?”
阿亞裝起鑰匙:“嗯,去停車。從文化站走出來,剛好在這等你。”
梁薇有些懵:“等我?”
“嗯。你說謝謝,我以為你是答應了。”
“呃……”
他這聽力怎么時好時壞?
“走吧。”
“嗷。”
人家都等了,不跟上去的話,好不禮貌。
夜色收走戈壁的燥熱,土路兩旁的白楊樹影影綽綽,偶能看見農戶院里透出昏黃燈光,隱約的笑聲和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比白日多了幾分活氣。
阿亞熟門熟路地領著梁薇拐進一條小路。
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歡快的手鼓聲,夾雜著女人的笑聲。
“熱合麥提!我們來蹭飯啦!”
阿亞推開虛掩的木門。
葡萄架下掛著一盞馬燈,昏黃的光灑在鋪著花氈的土炕上,幾個穿著彩色連衣裙的姑娘正圍著炕桌跳舞,炕桌中央擺著滿滿一盤金黃的包爾薩克,旁邊的鋁壺正冒著熱氣,飄出奶茶的香。
“快坐快坐!”
一個戴著頭巾的阿姨笑著迎上來,手里拿著剛炸好的包爾薩克,往梁薇手里塞了一塊:“剛出鍋的,熱乎著呢!”
“謝謝阿姨。”
梁薇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得掉渣,里面的面團軟乎乎的,帶著淡淡的奶香味。
簡直好吃到想把舌頭一起吞下去。
剛咽下包爾薩克,阿姨又遞來一碗奶茶:“多吃點。嘖,丫頭真俏呢!”
院子邊上有幾個男人正圍著烤爐忙活,鐵簽上串著的羊肉滋滋冒油,撒上的孜然和辣椒面隨著熱氣散開,香得人直咽口水。
阿亞跟他們用維吾爾語聊著天,偶爾轉頭給梁薇翻譯:“他們說去年周邊的棉田收成好,今年想多種些,還問你是不是第一次來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