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玨面露慍色,冷聲道:“娘子息怒,坐好。”
虞瓔恨恨坐下來,心想就知道大理事不干人事,果然這樣!
孟玨繼續(xù)道:“害小公主對你自然有好處,蘇貴妃因誕下公主而受晉封,你覺得沒了公主,蘇貴妃也就沒了這榮光。”
“我沒覺得!”虞瓔又氣得想站起來,隨后又坐下,回道:“我覺得你一定不是考進(jìn)士做的官,你姓孟,是齊州孟氏?”
她問了一下,卻又打量他一眼,說道:“我看你是八成是憑這臉蛋進(jìn)來的,盡問些蠢話。”
一旁記錄的官員悄悄看孟玨一眼,低下頭來假裝自己不在。
要知道孟玨因這張過于女相的臉,常被人叫美人孟,這正是他的痛處。
果然孟玨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牙道:“娘子慎言,我有妻兒!”
虞瓔回道:“我只說你可能憑臉蛋進(jìn)來,又沒說你不行。”
“你……”
此時有人推門而入,朝孟玨道:“孟大人,過來一下。”
孟玨出門,去了隔壁。
上峰陳青過來道:“算了吧,你輸了。”
孟玨低頭:“是下官無能。”
陳青從門縫里看一眼那黃色羅裙一角:是他先前小看了她。
以為這個虞三小姐年輕美艷,簡單膚淺,便想找個美男子問話,速戰(zhàn)速決,興許能問出皇后殺小公主的動機(jī),誰知道人家畢竟是皇后的妹妹、虞家出來的小姐,見了審訊官也不怕,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絕不說一句。
她承認(rèn)討厭蘇貴妃又怎么樣,京城都知道,連皇上應(yīng)該也知道。
陳青沉吟一會兒,說道:“算了,放她走吧。”
虞瓔大搖大擺離開了大理寺,一上馬車,整個人就著急起來。
她怎能不明白,這場火已經(jīng)燒到長姐身上了,大理寺的問話分明就是要找證據(jù)證明皇后有殺公主的動機(jī),只是好歹她是皇后的妹妹,好歹她姓虞,才沒嚴(yán)刑逼供。
可怎么辦呢?
連宮外的她都被問話了,宮里的長姐該不會也被問話吧?
難不成這事真和長姐有關(guān)系?
可她清楚,長姐絕不是會對小孩子下手的人,她沒那么狠毒,也沒那么蠢。
馬車往虞家去,虞瓔心里卻百般不是滋味,她不知道大理寺找她問話具體意味著什么,是真的鐵板釘釘要對付長姐了,還是這只是大理寺的正常做法,
正在憂心間,太陽隱入云層,天下起了雨。
街上行人都往家中趕,很快周圍就不見了人,泥地里開始匯起小溪。
虞瓔看著馬車外,突然開口道:“去通正街。”
云錦在外面問:“小姐要去做什么?”
“鄭家好像就在那里。”虞瓔說。
她等不及了,想再去問問鄭泊如。
甚至此時她已經(jīng)在想,如果長姐和虞家真的有危險,如果鄭泊如能幫上忙,她可以立刻嫁給鄭泊如。
到通正街,果然就見到鄭宅的牌匾,虞瓔雖著急,卻也知道輕重,沒有乘著虞家的馬車大剌剌跑去鄭家,而是提前下了馬車,撐一把傘去鄭家門口叫門。
她之前并未來過鄭家,鄭家門房也不認(rèn)識她,但聽她自報家門,又見她穿著氣度不俗,便也謙和客氣,聽聞她要見鄭泊如,卻為難道:“二爺出門去了,此刻不在,娘子是否進(jìn)屋等候?”
虞瓔不愿進(jìn)去。
她和鄭泊如也相當(dāng)于在議親,其實是不適合跑來人家家里的。
今天是她太著急了。
“他什么時候回?”她問。
門房回道:“那小的不知,下雨了,興許也快了。”
虞瓔點點頭,決定在外面等一等。
要等著他就好,要等不到她就先回去,家里一定也著急。
不遠(yuǎn)處駛來一輛馬車,鄭泊如坐在車內(nèi),眉頭微鎖。
此時外面小廝道:“門外是誰?”
鄭泊如畢竟是四品高官,常有人侯在門外堵人,以往門房會管管,今日不知怎么沒人管。
不過遠(yuǎn)遠(yuǎn)看著好像就是主仆兩名女子,十分詭異,會讓人疑心這家里有人在外惹了風(fēng)流債。
鄭泊如聽到此話,隨意撩開車簾往外看,卻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虞瓔。
雨那么大,她竟等在他門外!
他立刻道:“是虞小姐,快過去!”
旁邊族兄卻突然按住他:“棲舟不可!”
鄭泊如看向他,他立刻道:“你忘了此時是什么境況了,大理寺的目標(biāo)就是皇后!”
“陳青最擅羅織罪名,他的目標(biāo)是皇后,并不代表皇后與此案有關(guān),也不代表他能成功。可陳青能有今天全靠揣摩圣意,你又怎知他的目標(biāo)不是皇上的目標(biāo)?也許皇上將此案交給大理寺,目的就在廢后!”
鄭泊如一怔,他明白,他怎能不明白?
其實今日虞家已經(jīng)派人來找過他了,他早已聽聞虞瓔竟被大理寺帶走,情急之下與族兄一起去見了大理寺一位評事,那位是族兄曾經(jīng)同窗。
那位評事只向他透露,皇后就是大理寺的目標(biāo)。
是啊,誰能說,這不是皇上的授意呢?
若皇上已決意廢后,不管此事是不是與皇后相干,皇后也會成為兇手,甚至虞家也不一定能保全……
族兄朝外面車夫道:“先別回去,在前面路口拐進(jìn)巷子里,等一等。”
鄭泊如想說什么,卻又沒能說出來。
從撩起的車簾縫里,他能看到雨下得大,斜斜織著,她的傘根本就遮不住,身上早已被淋濕……她一向驕矜自傲,很少有低頭示弱的時候,如今冒雨前來,一定是心里急怕了。
她天生該被捧在手心做她的富貴嬌花,又怎能受這樣的苦、這樣的煎熬?
他心中涌起濃烈的保護(hù)的**,想過去替她撐傘,接她進(jìn)屋,將她抱入懷中告訴她不用著急,可是……他不只是他自己,他有家人,有族人,他擔(dān)著鄭家的未來,怎能因自己一己私欲而將整個鄭家置于險地?
他輕輕嘆了一聲氣。
馬車已經(jīng)拐進(jìn)了巷子,族兄讓馬車停下,和鄭泊如道:“今日你若見了她,不承諾不好,承諾了也不好,便先避著,待后面形勢明朗了再說。上次朝會因小公主之事而推遲,明日參知政事的位置一定會公布,十之**便是你,此時萬不能出差錯。”
鄭泊如點點頭。
但愿皇上并沒有廢后的意思,一切都是大理寺狐假虎威,待此事平息,他便去向虞家提親。
馬車并沒有在巷子里等多久,這邊的小廝看見門房出來說了什么,也許是雨太大,也許是勸虞瓔離開,總之虞瓔走了,過了好久馬車才從巷子里出來,回到家門。
虞瓔沒能等到鄭泊如,一身**回到家中。
虞夫人百般詢問,知道她只是去大理寺被問了幾句,沒受欺負(fù)也沒受刑罰,便放下心來,隨即又擔(dān)心起宮里的大女兒,淚眼婆娑;虞瓔換好衣服又去見了祖父,祖父問得詳細(xì),她將每一句問話和應(yīng)答都盡量回憶起,告知祖父。
虞老爺子負(fù)著手,沉著眉,在屋中緩緩踱步,肩膀都似乎比以往更低了一些,虞瓔覺得他頭上的白發(fā)多了好多,也不知是之前就白了她沒注意,還是這兩日突然白的。
虞瓔又說自己直接去了鄭家,沒見著鄭泊如。
虞老爺子道:“你一去大理寺我就派人去過,他給了口信,說會去打聽,大概晚一些會有消息。”
虞瓔問:“那大理寺是什么意思?為什么問那些話?”
虞老爺子道:“往壞處想,大理寺想向皇后潑臟水,往好處想,他們在宮里沒查到直接證據(jù),所以才在宮外下手。”
“肯定查不到,他們就是污蔑,長姐怎么會害小公主!”虞瓔道。
連她都知道害一個公主有百害而無一利,長姐比她聰明,怎么會不知道?
大理寺真不做人!
虞瓔覺得大理寺可恨,虞老爺子擔(dān)心的是皇上的態(tài)度。
長孫女是他看著長大的,因為性子沉穩(wěn),所以才放心讓她嫁給皇子。
可長孫女樣樣好,卻太過沉穩(wěn)冷靜了。小孫女雖任性跋扈,總?cè)侨松鷼猓紶枀s也示弱撒嬌,讓人不忍責(zé)怪,長孫女卻不是,就是板子要上身了,也只是安靜跪下,絕不會主動獻(xiàn)媚。
皇帝也是心思深沉的人,往日剛成親還好,夫妻還算和睦,自皇上榮登九五,便將精力都用在了國事上,加之長年無后,帝心憂慮,身邊新人一日多過一日,帝后之間日益冷淡,自小公主出生,也許皇上都沒往清寧宮去過。
就已經(jīng)到了廢后的境地嗎?
虞老爺子長嘆一口氣,叫虞瓔退下,自己睡上躺椅,閉上眼睛。
雨一直下到傍晚都沒停,鄭家來信了,告訴虞老爺子大理寺已嚴(yán)查了中宮,將中宮宮人都收監(jiān)問話,自然皇后娘娘無事,只是聽說偶感風(fēng)寒,臥病床上。
小公主之事鬧得大,消息封鎖得厲害,鄭泊如能得到這些消息實在難能可貴,虞老爺子親自寫信回復(fù),感謝鄭泊如幫忙奔走。
天色漸黑,屋外風(fēng)雨飄搖,虞老爺子讓人將信送出,并無睡意,在書桌旁久坐。
不知過了多久,去送信的人回來了,卻又拿出一封來交給他:“小的將信送到鄭宅就回來了,但在門口遇到一人,穿蓑衣戴斗笠,看不清人,將這信塞給了小的,小的心想他既塞信,必是認(rèn)識小的,便不敢耽誤,將信拿回來了。”
虞老爺子奇怪,將信接過,發(fā)現(xiàn)封信上只寫了四個字:虞公親啟。
他很奇怪,拆開信,發(fā)現(xiàn)里面更簡單,只寫了一句話:今夜十字街四方客棧天字二號房見。
莫名的信,莫名的話,但虞老爺子當(dāng)即就站起身來,因為他認(rèn)識這字跡,這是程憲章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