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趙客不是第一次被打進醫院，好友邵陽煦幫他包扎骨折的左手臂。

“回去記得這段時間都不能碰水，太使力。”他絮絮交代。

“行了，我知道。”趙客敷衍回答，單手打字速度充分表露他的憤怒，那邊連連道歉，他步步緊逼穿，圖窮匕首見：“撫養權，反正他也不需要女兒。”

今日開庭，對方當事人氣急敗壞，法院現場發瘋要家暴他的客戶，趙客上前阻攔，推搡中手肘撞到桌子只得暫時休庭，而他們這邊的訴求也從離婚變為爭奪撫養權。

趙客的當事人李桐做了多年家庭主婦，丈夫是個商貿公司小領導，在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對方家暴成癮前，李桐想爭撫養權不容易。

手機一丟，趙客笑嘻嘻看向邵陽煦，那狐貍一般狡猾的臉上哪見氣急敗壞。

“我說你悠著點，訴訟費再多也得有錢花啊。”邵陽煦見怪不怪，這家伙為了贏，什么招沒使過，苦肉計算什么。

趙客一笑，悠然靠回沙發，翹起二郎腿晃悠著交代道：“你包的嚇人點，這可事關我的律師費。”

邵陽煦無奈，指尖點點沙發上坐的混不吝，“你……先想想你怎么上廁所吧。”

趙客聳聳肩。

邵陽煦：“那軟件你聊了沒，有順眼的嗎？”

邵陽煦熱衷于談戀愛，手機上約的兩只手數不過來，趙客難以理解他這無趣的愛好，在他看來，沒有比錢更性感的尤物。

“你大姨電話都打到我這了，再不找女朋友，她就要坐你律師事務所門口催了。”

趙客：“……”

無聊地又打開，他看得嘴角直抽搐：“一群癡男怨女深夜發癲。”

“行，你就繼續這么嘴賤，我看你何時能脫單。”

“我要真想找，你覺得我找不到？”趙客理了理西裝衣領，這張優秀的臉是他驕傲的資本。

“兄弟。”邵陽煦笑得蔫壞：“贈你一句吉言，普信男現在是大忌。”

趙客哼哼，懶洋洋朝他顯擺手機屏幕。

聊天私信99 ，十分鐘前，他只是隨手拍了一張模糊不清的側臉照。

邵陽煦：“……”

他算是知道趙客自大性格是誰慣出來的了。

操！

這個看臉的世界。

就讓這些單純無知的顏狗見識見識這個花孔雀賤死人不償命的嘴吧！

邵陽煦：“不妨打個賭，就算你使勁渾身解數，給你三個月時間，你也不可能在這個網上找到對象。”

趙客：“無聊。”

邵陽煦：“賭金，你今天這件案子的五倍律師費。”

趙客瞇眼，危險地看他。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跟他賭錢。

邵陽煦勾唇壞笑。

“雖然知道你小子被李春玲陰了，腦子發癲幫她催婚，不過……”他起身拍拍他肩膀，“Deal。”

只是趙客對于脫單一事實在興致缺缺，很快就把這個軟件拋到腦后了，直到高昂訴訟費到手，才給自己休息一兩天。

滑過上百條私信，各種“哥哥、約嗎、技術怎么樣”的話占滿屏，他嘖嘖搖頭，現在的女人猛如虎啊，可憐他青春稚嫩小羊羔掉落猛獸群。

趙客毫無廉恥的孤芳自賞，對鏡自憐，卻在一片男歡女愛，傷春悲秋的感傷小作文里滑到了一個拍花的動態，只覺辣辣的眼睛得到了清爽救贖。

只是這人的網名：【一女三吃】

嗤。

趙客好死不死知道這稱呼什么意思，李桐的女兒是個女權主義者，一個重要口頭禪就是：該死的父權，一女三吃。

女性，又要做女兒，又要做媽媽，又要做妻子。

女人，純純男人血包。

她這么對自己老爸喊完，男人氣急敗壞沖過來揍她，趙客過去攔，本就看他不順眼的男人惡意推搡，之后便是他順勢而為的小小受傷，大大表演。

在一片“小暖、夏日琥珀、Yaya”的美好稱呼里，她的名字格格不入，他懷疑她不是來找人聊天，而是來找男人打拳的。

趙客沒忍住手賤，在下面評論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包。

嘖，祝她好運。

倒是沒想到，對方很快回了他一個握手的表情。

趙客：？？？

這個軟件上的人怕是都有點神，對方沒說什么，他也就沒再管了。

李勤并不懂這個軟件潛在的社交規則，只是在感受到對面的善意后，點開對方的主頁關注來表示自己的友好，視線瞥見了對方發的一張照片。

那是在一家醫院里，男人側影照的角落掛著一個白大褂，這迅速吸引了她的目光。

對方是個醫生。

這個身份讓她心跳略快，她看回畫面中心，男人的臉稍往內偏，照片只是模糊側臉，但仍掩飾不了對方顏值肯定在線這個事實，單憑挺翹的鼻梁，鋒利的下頜線，就已大概從他的骨相描繪出那張臉的英俊。

微抿的嘴唇，勾著漫不經心的灑漫笑意，等李勤回神，她已經在這個頁面停留了十分鐘。

不過她沒大膽到真能在這個軟件做什么，只是在刷到對方動態時會點個贊，似乎這已經是蝸牛的頭能探出的最遠距離。

她依舊重復著枯燥的工作，上課、讀書、洗衣、澆花、做飯、睡覺。

一個人過著無趣又滿足的生活，只偶爾偷竊般刷刷軟件。

這天剛下課，手機彈出一條消息。

【面會菜】關注了你。

李勤心一條跳，等她回到家，軟件上果然多了個雙向聊天的窗口，互關的兩人可以沒有私信限制的交流。

她等了許久，對面沒有動靜。

【一女三吃】:你好。

直到睡前，她終于鼓起勇氣發消息，因為她覺得在別人回關后打招呼是一種禮貌的表現。

趙客原本想看看總給他點贊的神人的主頁，手滑點了關注。

想到劭陽煦的話，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裝腔作勢誰不會。

【面會菜】：嗯嗯，晚上好啊一一。

李勤心陡然一跳，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對面有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在跟她聊天，這讓她感到焦灼和坐立難安。

這太不對了。

她不知道回什么，對面也沒了動靜。

另一邊，剛閑下來想裝紳士的趙客被一通電話又拉回了工作，一無所知的李勤在看到對方沒有動靜后松了口氣，有種被解放的自由感。

兩人依舊不聊天，只偶爾在刷到對方動態時打個招呼。

有一天，【面會菜】發消息：一一小姐，你計劃我們線下見一面嗎？

趙客實在不喜歡拿著手機跟人玩曖昧，他更喜歡有話當面說。

李勤悚然，幾乎不在辦公室看這款軟件的她哪里會想到收到這樣的消息，辦公桌的水杯都碰倒了，狼狽的跟同事說抱歉，慌張收拾。

再看手機，那邊又說：還是你不打算面基？

對方雖然是她有且僅有的這個軟件的聊天對象，但是她怎么都想不通，怎么就發展到見面了。

況且，動態下面幾個表情包，也算不上聊天。

手指在鍵盤上來來回回，遲疑許久，慢吞吞回了：是。

【面會菜】：哦。

李勤瞪著手機屏幕，不明白這一個字是什么含義。

學生不會對她這么說話，同事之間向來客氣，領導都是喊小勤你，關清怡是直接開炮。

她猶豫著回：抱歉。

【面會菜】：？

【一女三吃】一分鐘后回：沒什么，當我沒說。

【面會菜】：[微笑jpg.]可以問一下你多大了嗎？

【一女三吃】：……你為什么想知道？

【一女三吃】：28。

【面會菜】：哦。

李勤瞪著手機，執意恨起這個字。

她猶豫著想問他這是什么意思，又在對方沒了音后，退出了后臺隱藏起軟件。

她甚至不敢讓別人知道她會用社交軟件，她幾乎可以預想，學生會興致勃勃吐槽：

你知道嗎？我們院那個老學究，網上還跟人撩騷。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李勤真正和對方聊起來，是有一天安城下大雨，整個城市都澆灌在雨水里，對方發了條動態。

【面會菜】：Bull**！

照片里是豎著的中指，背景看得見男人徹底濕透的西裝褲腿，黑色皮鞋也完全浸在水里。

同樣淋了雨，捧著姜茶，頭發裹著毛巾，在暖燈下喝姜茶的李勤沒忍住，主動發消息說：“面先生，預防感冒，你可以煮個姜茶。”

【面會菜】：家里八百年沒開過火了。

這是一句陳述性的話，李勤卻從字里行間看出了以往對方沒有外露過的情緒。

【一女三吃】：樓下藥店買個沖劑也可以的。

小區門口現在都恨不得開一排藥店，她并不疑惑對方買藥的難度。

【面會菜】：你為什么社交軟件不發照片？

這個軟件雖不要實名制，卻有規定性動作：一張自拍。

李勤用了個ai照片混過了審核，不過明眼人一看就不是本人。她萬萬想不到話題會轉到自己身上，而且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一女三吃】慢吞吞回：不知道發什么。

她其實想說：不知道為什么發。

【面會菜】：選個最近的一張自拍就行。

對方大概以為她是手機內存1t，3000張都是自拍的那類女人，選擇困難癥挑不出最足以表現她美貌的照片。

李勤抿唇，想解釋什么，手指卻是點開了相冊，最近一張勉強算她自拍的，就是關清怡拍的那張了，剩下50多個照片，有拍書中資料的，有拍花、黃昏，就是沒有關于她的照片。

【一女三吃】：發這張？

跟著，她把那張只穿著短褲的腿照發給了對方，同一時間又變得面紅耳赤，幾乎想立馬撤回，又熱著耳朵盯著手機，不知自己這是想干什么。

那邊靜了一會。

【面會菜】：算了。

【一女三吃】：為什么？

她忍不住摳指甲，某些無措和不堪感覺襲上來，對方是覺得她無禮了嗎？這么一張大尺度的照片竟然發給一個陌生男人，還想發在公共區域任人觀賞。

她點撤回，可是已經過了時限。

屏幕上那張腿照簡直讓她眼睛漲疼，羞恥和狼狽上涌。

【面會菜】：你懂的。

李勤好似被刺中內心，他也是這么想？

為什么不發？

因為只有廉價、無恥、不自愛的女人才會給男人看這種照片啊。

【面會菜】：美好的東西當然得藏著點。

這句話潑的李勤惶然。

美好？

什么？

那張照片？

可是她將自己只穿短褲的腿照發到網上，怎么會是美好？

劉菡梅要是還能知道，會罵她是個無恥，下賤，不知廉恥的女人。

她簡直不敢想母親會對自己多失望。

【面會菜】：我去煮姜湯了，一一早點睡[玫瑰jpg.]

還在彷徨的李勤木然回復：好的，晚安面先生。

只是那夜，她顯然睡得并不太好，給一個男人主動發對她來說很**的照片，已經是太過分的舉動了。

成年人太容易將社交軟件聊成約|炮天堂，三天不見面就得換下一個，出來兩次只吃飯對面就確定這人對自己沒意思，要是半個月還沒拉上小手，那邊早已投入新人懷抱。

像李勤這樣單純只想聊天的是異類，對面大概也是個奇葩。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莫名其妙聊了一個月，內容卻不多，最多十頁翻完，里面早安和早點睡占了大頭。

答辯前日，李勤從教學樓往宿舍回，路過公園小道正撞見對面兩個男同事走在前面，邊走邊閑聊著。

她猶豫著想躲開。

“也就是今年副教授名額夠，不然院里秦鈺戈和李勤選一個，肯定是李勤落選。”

原本要走的李勤定在那里，擋在一棵大槐樹后。

那兩人說的盡興，“可不是，**文做課題是重要，但咱們學校多重視學生意見啊，她學生評教分數那么低，學生也反映上她的課沒意思。”

“主要是老思想不招人待見，現在學生思想激進，尤其是女生，有幾個能喜歡李勤那樣的老封建。”

“你說也是，她也還年輕，怎么那么保守，上課跟學生說她的規劃就是擁有了一個好工作之后嫁人生子，那學生聽了能樂意嗎？本來她天天打扮的就老氣橫秋，學生都背地里說，安大這么開放的校風怎么會有一個高中教導主任，再一聽她那話，就更氣憤了。”

“唉，李勤也是實誠，一聽對方來意，還傻乎乎的應什么話啊，也難怪學生在她評教后面寫那種難聽話。”

李勤沒再聽下去，面無表情轉身從另一個小徑離開了，冷漠安靜，回到家依舊是平靜地吃飯，一個人掃地，打掃完花花草草，坐在沙發上翻看文獻。

只是今夜，許久過去，文獻還一頁未翻走。

冷不丁的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嚇了一跳，那是她回到家里才會給那個軟件打開的通知聲音。

【面會菜】：我下飛機了。

昨日聊天說過，他去出差了，而在他出差前，他問過：“真不考慮見面？”

【一女三吃】沉默片刻，回：好。

李勤很清楚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躑躅后主動問他想吃什么。

文字落落大方，好似她本人也這么波瀾不經，手里被捏皺的紙頁明白她的情緒。

對方問她想吃什么，接著說有點事要先處理。

李勤便先看起吃的來，點開美食軟件，推薦的各種餐館對她來說全然陌生，只有關清怡在的時候，她才會想著在外面吃，平時都是自己做飯。

劉菡梅說過：“一個女人，要是好吃懶做到飯都不想做，那男的娶你回家不如娶頭豬。”

從六歲起，她便掌管了家里的廚房，各種菜式都能做上幾道。

之前課上聊起中國美食，有同學問她：“老師，你覺得女人必須得會做飯嗎？”

“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

學生顯然不滿意她這個答案，“那老師你呢？你會做飯嗎？”

李勤笑笑：“會做很多，我很期待愛人嘗到我手藝的那一天。”

畢竟，劉菡梅培訓了她那么多年。

結果，李勤沒料到，學生長吁短嘆，課后有極淺碎碎念被她聽到：“靠，這也太沒出息了。”

從中餐看到西餐，李勤依舊沒有主意，應該去什么樣的飯館，甚至慶幸自己會做很多飯，如果他是來家里吃，她可以有很多可以做的。

被這個想法燙了下，聊天框一個鏈接跳了進來。

諾金酒店，4.9，豪華型。

她點開，是一個豪華大床房的鏈接，價格從1080到3500，價格不等。

【面會菜】：1380的你看行嗎？

趙客真要被那邊的祖宗給整服氣了，他新接了一個離婚案，客戶從家里搬出來后，嫌住的酒店不舒服，成天把他當家里仆人使喚。

趙客看在這大小姐離婚后財產分割，他至少能拿兩個點的份上通通忍了。

正跟三吃女聊天，對面一個電話又撥了過來。

“趙客，你找的酒店也太劣質了！香薰味道沖鼻，我搬出來了，五分鐘內你再給我換一個。”

趙客頭大如斗，嘴上甜美：“好，沒問題，既然白小姐住的不舒服，那咱肯定得搬，離婚可不是為了繼續受委屈。”

那邊嘰里呱啦又罵起了自己那沒良心的男人，趙客刷著酒店，挑了個還算不錯的分享過去。

跟著發現切錯了軟件，之前要找美食分享給三吃女，聊天框都挨著，結果發了個酒店鏈接。

李勤沉默地看著豪華大床房的圖片，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

趙客飛快撤回消息解釋。

【面會菜】：抱歉發錯了。

與此同時，屏幕蹦出一條消息：

【一女三吃】：好。

【面會菜】：？

李勤已經知道對方發錯人了，臉上火燒火燎，手上卻是回：明天晚上這里見？

對方聞弦知雅意。

沒有糾結太久，趙客回了個ok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