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府外，演練場。

艷陽高照，哀號痛呼聲縈繞在耳邊，洛凡塵走進演斗場時，凌沫雪正手持木劍，與九位衙役比斗。

少女手中劍快若疾風，身法靈動在九位壯漢的棍棒間，游刃有余。

斗場周圍廊道上，十余位衙役鼻青臉腫，捂著傷口凝視戰(zhàn)場的同時，看向沫雪的眼中既驚懼又羨慕。

“一朝踏入仙途，遠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嘖，這丫頭弒母滅族，兇性難滅，不成想竟也有如此仙緣，當然讓人艷羨。”

眾衙役聒噪咋舌不停，見洛凡塵走近，手腳并用連忙站起身，瑟縮向他行禮。

幾位糙漢額前生汗，鵪鶉般耷拉著腦袋，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氣也不敢喘。

“我等拜見仙師。”

洛凡塵擺擺手，他以凌有道回清河宗敘職，搪塞縣府眾人，暫時代管煙云城，并歸還凌沫雪清白。

有凌秋韻坐鎮(zhèn)，和他仙師的威名，無人膽敢在明面上質(zhì)疑。

“凌家遭劫修窺伺血洗，此事已有定論，若爾等對判罰有異，可當面向我呈報。”

洛凡塵聲音冰冷，幾位衙役嘴唇都在哆嗦，心神都被真元所攝，哪兒還能吐出半個字。

“此次下不為例，若再讓我聽到亂嚼口舌，定然不饒，此物有療傷之效，招呼大家都用上吧。”

言罷，洛凡塵隨手丟出幾瓶調(diào)配的粗制靈液。

眾衙役如蒙大赦，叩首謝過后，小心翼翼接過靈液，招呼眾人擦拭后，只覺傷口痛意全消，涼絲絲的好不舒服。

洛仙師好生仁厚，凡人冒犯仙師少說要丟掉半條命，洛仙師反倒為他們療傷。

眾衙役受寵若驚，心中對凌沫雪也大為改觀，如此講道理的仙師，自不屑誆騙于他們。

凌沫雪原來真是冤假錯案，他們已在苦思如何盡快改變少女風評，免得再觸怒仙師。

“洛爺便宜他們了，這些凡夫的想法...我才不在乎。”

半晌，待幾位衙役退下后，凌沫雪手中木劍舞出殘影，輕描淡寫幾劍點在陪練的關(guān)節(jié)處，挫敗眾人后緩步走到洛凡塵身前。

她俏臉微紅，幾縷青絲浸透汗珠貼在側(cè)臉，略顯凌亂。

她本想展示劍法進步，刻意使出渾身解數(shù)纏斗，不料洛爺壓根沒關(guān)注她這邊，小眼神頗有些幽怨。

“你就當我多管閑事吧。”

洛凡塵輕輕搖頭，取出手帕為少女擦拭額前汗珠。

沫雪敏感缺乏安全感，猜忌任何陌生人，又渴望被認可和包容。

哪怕對于不相干之人，也極其在乎風評，

否則當日牽著她游行后，也不會被少女埋怨到現(xiàn)在。

“洛爺，臟...”

凌沫雪微微側(cè)過小腦袋，唇瓣上撅，腰肢卻無意識的輕輕扭捏起來，若有尾巴的話，恐怕已經(jīng)搖出殘影。

“那個...洛爺，我最近又習得一門劍訣，昨日還破開了中級穴。”

沫雪難為情地搓弄著手指，洛爺已經(jīng)很久沒夸過她了。

“不錯，不愧是沫雪，比大族弟子也不遜色。”

洛凡塵恍然，他搖頭伸手撫向凌沫雪小腦袋，后者下巴微微上仰，哼唧唧埋怨。

“洛爺，我不是小孩子了。”

嘴上嫌棄，但不等手掌落下，凌沫雪小腦袋便頂住他掌心，輕輕剮蹭。

癢酥酥的，少女干枯臟亂的發(fā)絲在蛇羹和真元的滋養(yǎng)下，變得烏黑光滑，干癟蠟黃的皮膚，也逐漸水潤起來。

半月時間，蠻橫的邋遢丫頭，竟顯得小家碧玉起來。

莫名有種養(yǎng)女兒的成就感。

“大族子弟沒什么大不了，秋韻說，道門的弟子皆是天驕，我離煉氣二重，都還差得遠。”

沫雪嚅囁著嘴唇，欲言又止。

凡間靈力稀薄，自她煉化蛇羹后，修為再難存進，不得已才尋到幾本凡俗劍法洗煉。

她有心想向洛爺求幾枚靈塵修煉，又知此物珍貴，不好意思開口。

稍后兩人就近在廊道坐下，洛凡塵耐心為沫雪講解功法，解答修行中的疑惑。

少女悟性極高，長生術(shù)參悟正式邁入一重。

她體內(nèi)真元雄渾，質(zhì)量頗高，只用半月就完美煉化蛇羹精元，比他預想中要快一倍。

煉氣一重主修【任脈】，共二十四個穴位，沫雪連破三穴，第四處關(guān)元也開辟大半。

這還是凡間靈力稀薄，且沒有適配功法的情況下。

“上品靈根，名不虛傳。”

許久，洛凡塵收回搭在沫雪手腕的食指，眼中艷羨的同時，又難掩落寞。

他這五靈根，真能成功筑基嗎？

“沒關(guān)系的洛爺...五靈根也很厲害了。”

洛凡塵嘴角微微抽搐，他歪頭打量沫雪略顯呆萌的小臉，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

這蠢丫頭，大概是說，他以五靈根修煉到現(xiàn)在，也很厲害了。

“洛爺...我聽說，世間有提升靈根純度之法，往后我拜入道門，定會為您求得一株。”

“你有這個心，我就滿足了。”

哪怕是畫餅，洛凡塵心中也舒服了幾分，沫雪根本不知道這等至寶何其珍貴。

他從懷中摸出一枚靈石，塞到凌沫雪手中，頗有些肉疼道。

“修行之道，應(yīng)張弛有度，你每天只休息兩個時辰吧？不要累壞了身體，這塊靈石先拿去修煉，用完我會再給。”

“可是...我已經(jīng)十八歲了，只有以勤補拙，才追得上道門天驕。”

凌沫雪得到靈石，并未表露出欣喜，她小臉低埋，情緒不佳。

她默默挪近距離，直到貼到洛爺肩膀，鼻尖嗅聞到淡淡的松木香，心中的彷徨才安定幾分，低喃道。

“洛爺...秋韻其實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吧？”

“你知道？”

洛凡塵眉梢微蹙，隨即又輕輕搖頭，他來找少女，本就為秋韻之事而來。

“洛爺，我其實挺機靈的...”

凌沫雪目光幽幽，她靜靜枕在洛凡塵肩膀，俏臉黯然：“秋韻心思深，有事只會自己硬扛，瞞的次數(shù)多了，我也就分得出來了。”

“我趁秋韻昏睡的時候，以真氣探查過她的心脈。”

“秋韻，救不回來了，對嗎？”

凌沫雪杏眼微微泛紅，小手攥得洛凡塵袖袍皺巴巴。

這些天，她也翻看了不少凌有道留下的修仙界典籍，大多是基礎(chǔ)常識和雜談，里面有凌有道重點注釋過的心悸相關(guān)內(nèi)容。

先天有缺，命不過十八，須二階水屬靈寶，以筑基修士出手煉化，方有一線生機。

以上任意一種，都不是他們這些散修能夠承擔。

“我還以為你會大鬧一場。”

“沒用，秋韻不想我傷心，才瞞著我，我也不能讓她到最后，都放心不下...”

凌沫雪輕啃嘴唇，直到唇瓣留下血印仍不自知。

她腦袋趴伏在洛凡塵胸口，小臉深埋，嗚咽啜泣不止。

秋韻是她僅剩的親人了，眼睜睜看著阿妹逐漸虛弱，痛苦呻吟，卻無能為力，心中的無力感幾乎要把她撕裂。

她敏感多疑，猜忌任何陌生人，也只有洛爺能包容她，能得到些許慰藉。

“洛爺...如果我能成丹，往后可以起死回生嗎？”

“不能，人死魂散，強如元嬰真君，也無能為力。”

凌沫雪未有回應(yīng)，只是抽泣聲又重了幾分，淚水濡濕衣襟，黏糊糊的，洛凡塵輕嘆，沿著少女瘦小的后背輕輕撫慰。

“不過，若魂魄尚在，就還有重生的可能。”

“洛爺？”

凌沫雪抽泣聲立止，她臂彎環(huán)住洛凡塵腰間，淚眼婆娑的昂起小腦袋，抽噎道：“洛爺...有辦法留下魂魄？”

“有，但很兇險，且是邪道，所以需要征得你同意。”

洛凡塵詳細闡述魂幡之法，并告知其中風險，最后道：“我可以把秋韻收進魂幡，煉為主魂，或者說幡靈。”

“如此，可保全秋韻三魂七魄，維系其意識，并繼續(xù)修行噬魂之術(shù)，提升陰壽。”

凌沫雪小腦袋耷拉著，看不清表情。

主魂無法反抗幡主，生死皆系于一念之間，若幡主心術(shù)不正，主魂也會受影響，墮為只知殺戮的惡鬼，永受修羅之苦。

魂幡恰好是少數(shù)能反噬幡主，扭曲其心智的法寶之一。

“你相信我嗎？”

洛凡塵見少女沉默，心里早有預料。

他還沒自信到能徹底得到少女沒有條件的信任，不料沫雪只是抽吸著鼻尖，臂彎箍得更緊幾分。

她從裙下摸出那柄貼身攜帶，從未離身的匕首，反握著鄭重遞到洛凡塵身前。

她唇瓣緊抿，目光躲閃地垂下眼眸，信任與否盡在不言之中。

“我可以收下嗎？”

洛凡塵嗓音柔和，他輕輕撫慰著少女的發(fā)絲，感受著青絲在指縫流淌。

匕首不過凡物，刃口崩裂的七七八八，卻重如千鈞。

它是少女所能拿出的全部，亦是她最珍貴的——安全感。

“我想和洛叔...成為家人。”

洛凡塵愣了半晌，隨即莞爾搖頭，這丫頭表達能力著實欠佳。

他鄭重接過匕首，貼身放于胸前，交接的瞬間，少女的仰慕值直接跨越到2，并且仰慕點也多出200點。

八荒妖女錄屬于凌沫雪的部分仍未完全解鎖，但已能看到少許模糊信息。

仰慕值大概到三，就能正式綁定少女，并獲得她專屬的【因果】神通，即少女突破境界所返還的五分之一修為。

......

傍晚，二層閣樓，檀香裊裊。

有沫雪幫助，說服秋韻并不算困難，沫雪以近乎道德綁架的方式，成功引起秋韻憂心。

兩姐妹抱成一團，哭得梨花帶雨，鼻尖通紅，秋韻總算被勾起求生欲，她虛弱的沖洛凡塵露出一抹勉強笑容，聲如蚊蠅道。

“又要麻煩洛叔了...”

“魂幡本就缺少主魂，你是在幫我。”

洛凡塵輕嘆，他心中計算著煉魂所需的材料，好在大部分魔寶凌有道都有儲備，勉強滿足需求。

主魂必須是修士，且心甘情愿配合，因此極其難尋。

若無主魂，寶幡恐怕會少去三成威能。

“我相信洛叔，往后...小女定會為您守好魂幡，侍奉報答于您。”

凌秋韻暗淡的眸中滿是感激，阿姐和她能遇到洛叔，當真上天垂憐。

煉魂之法，若換成旁人，哪怕是沫雪，她都會毫不猶豫拒絕。

魂幡兇戾，殺伐功能性遠勝普通法器，奈何會反噬幡主，潛移默化扭曲其心智，從而牽連主魂。

唯有洛叔磐石般的堅毅道心，能不為惡念所動。

洛凡塵喂少女服下一枚絕脈丹，此為凌有道所留，一階下品魔丹，可封住幾條主要經(jīng)脈的血氣真元，是殺人越貨的好寶貝。

此物為毒丹，控制用量可讓秋韻陷入假死狀態(tài)，多撐幾天。

當然服下此丹后，少女再無蘇醒之時。

“睡吧秋韻，還會再見。”

洛凡塵深呼吸，目視著秋韻解脫般沉沉睡去，少女在失去意識前，仍竭力沖他投來一抹【沒關(guān)系】的微笑。

他攥緊手中傳功玉簡，少女的生命，全在他手中。

留下沫雪照顧秋韻，洛凡塵即刻閉關(guān)，著手參悟少陽化木功。

少女早就囑咐過沫雪，無論成敗，都不得與他心生罅隙，好生尊他為師。

“好厲害的功法...”

內(nèi)殿蒲團之上，洛凡塵握緊玉簡，手都有些發(fā)抖。

細細研究此法后，他已經(jīng)能肯定此法留有后手，他手中的很可能是傳說中的道門傳承之法。

原因無他，區(qū)區(qū)上品妙法，竟有記載涉及規(guī)則靈力層次的神通之術(shù)。

傳聞道門之中，皆有鎮(zhèn)派玄章，可直通元嬰大道。

道門正統(tǒng)弟子，自幼便修行經(jīng)無數(shù)先輩簡化的傳承功法，為往后繼承玄章做準備，直到金丹有成，正式共鳴玄功，感悟大道。

傳承功法擁有少部分玄章特性，自帶配套神通，就是最顯著的特征之一。

“少陽化木功往后，應(yīng)該還有筑基和結(jié)丹后的兩道傳承功法。”

洛凡塵喃喃，他點燃兩株安神香夾在手中，若香燃盡可強行把他驚醒。

他沒有過多猶豫，直接把玉簡貼向眉心。

富貴險中求，所謂后手，最多也就是確定他行跡的手段。

這少陽化木功，可能是他此生唯一能接觸到的高層次功法，機不可失。

玉簡碎裂的剎那，方圓百米的木屬靈力朝閣樓聚集，呈現(xiàn)沖頂之勢在洛凡塵頭頂形成微型漩渦。

地板長出嫩芽，院中枯木逢春，密密麻麻的藤蔓憑空生長舒展，羅網(wǎng)般包裹著洛凡塵。

水霧氤氳，宛若云海翻騰，如夢似幻。

幾個廊道外的臥房，凌沫雪正閉目吐納，耳邊驚聞春雷嗡鳴之聲。

她立時驚醒，戰(zhàn)戰(zhàn)兢兢守在小妹身邊。

“呼——”

洛凡塵眉眼緊閉，精純的木靈力凝成數(shù)百道枯藤，勒得他關(guān)節(jié)青紫，難以呼吸。

靈藤爬滿荊棘，內(nèi)里細弱電弧縈繞，卷得洛凡塵皮開肉綻。

靈藤糾纏攀附，徐徐纏上他脖頸，慢慢用力。

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悲鳴，洛凡塵恍若未覺。

藤蔓正欲絞殺之際，洛凡塵眉心精光大作，傳功玉簡四分五裂，篆文盡數(shù)沒入他眉心。

玉簡碎塊漫天，又在木屬靈力的牽引下，凝聚成一方古舊木牌。

木牌之上以燙金鐫刻五行日月乾坤紋，似令牌，但落款處卻是空白。

令牌方出，藤蔓拜服，殺機盡褪，順伏舒展。

靈藤松開洛凡塵后，化作漫天靈根，大半以精純木屬靈力沒入他體內(nèi)，小部分化作墨黑色篆文，刻錄于木牌之上，玄奇難解。

紅痕消退，斷骨重塑。

兩個時辰后，待洛凡塵清醒時，指尖安神香僅剩灰飛。

房中已空無一物，身體沒有半分不適，如在夢中。

“怎么睡過去了。”

洛凡塵揉揉腦袋，頗有神清氣爽之感，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他正欲尋找玉簡，胸前僅有一方木牌，落款處似有篆文，是他不認識的文字。

“傳功玉簡失效了？”

洛凡塵臉色難看，挫敗之際，腦中竟自行浮現(xiàn)功法，木屬為主，中正平和。

正是少陽化木功，他...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