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薰回到下城區時已經是下午四點。
剛踏進這片區域,就能感受到腳下土地傳來的熱氣,空氣中也有股刺鼻的臭味,不過她還是有種回自己家的感覺,導航一關,腳下每條歪七扭八的小路她都認得。
遲薰本來想先去警署報警,可她和哥哥之前都是黑戶,五歲的時候她就聽哥哥說起過,說他們的爸媽在黑工廠打工,結果因為一場意外爆炸雙雙離世,她也在那場刺激中失去了所有記憶。
什么都不記得了。
包括自己叫什么、爸媽的模樣、以及親哥哥的存在……都沒有印象了。
后來遲潯拖人重新辦了身份和通行證件,一個人把她拉扯長大。
所以遲薰不敢賭。
萬一證件有什么紕漏,萬一她報警的事被高利貸集團發現,倒時候她不僅找不到遲潯,還會變成他的拖累。
她只能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先去挑選幾件尺碼合適的束胸避免在團內露餡。
置辦地點還是之前的批發市場,就建在一座有垃圾中轉站的小路盡頭。
日頭西斜,陽光也依舊毒辣。
遲薰走上漸漸變陡的小路,揪起衣領給自己扇了扇涼風。她一手擋著太陽,瞇眼看向路旁垃圾站,里面有很多推著自制車或背著簍子的人在撿東西,也可以說是在“尋寶”。
上城區當做垃圾的物品,隨手一扔到貧民窟都成了寶貝。
遲薰小時候也捏著鼻子在里面尋過寶,她一眼相中了其中一只芭蕾舞鞋。粉色的,料子摸著很滑,緞帶長長細細的,像公主才會穿的鞋。
后來她花了半天的時間,才在里面找到另一只,鞋跟處有很小的開線,或許那足以成為富人扔掉它的理由。
當天下午遲潯喊她吃飯沒看到人,從家里找過來時,她剛換上這雙比她尺碼大很多的舞鞋,神氣十足地指揮著一群更小的孩子給她當伴舞。
他圍裙都沒解,靜靜看她在夕陽下笑著蹦蹦跳跳。
等她跳完,人群散開,遲潯才過來用紙巾幫她擦掉臉上和手上翻垃圾時留下的污漬。
她至今都記得他用很溫柔的聲音問——
“我們家小薰是不是也想學芭蕾了?”
遲薰看著腳上那雙和周圍格格不入的粉色舞鞋,拼命點頭。
再后來,遲潯就開始了早出晚歸的生活,她的芭蕾課也一堂都沒有斷過。
“16聯邦幣。”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遲薰抓過對方遞來的塑料袋,里面裝著四條她挑的束胸,她買完也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接著在市場里逛起來。
老板見她仿佛在貨架上搜尋什么東西,識趣地跟上來:“還想要什么?我這里都有。”
想來那種東西也不會堂而皇之擺出來,遲薰猶豫片刻,回頭朝她比劃了一個弧度。
“就是……Alpha的東西。”
老板:“止咬器?”
遲薰搖搖頭,把手放到兩腿之間,紅著臉重新比了個長方形。
女人被她笨拙的比劃逗笑,扶著貨架笑得直不起腰:“你怎么要買那個,你是beta?還是omega?”
“beta。”遲薰小聲道。
女人也就隨口一問,當然不會把到手的生意往外推,勾勾手道:“跟我來。”
遲薰連忙跟上去,兩個人踩上旋轉的鐵架樓梯抵達二樓倉庫,女人從高處搬下一個紙箱蹲下打開,問道:“要什么顏色?”
遲薰:“還能選顏色?”
“當然了。”女人挑眉,站起身拉開燈。
遲薰被驟亮的光線刺了下,慢慢適應后,才發現箱子里全都擺滿了,看得她微微發熱,連忙移開視線。
“來這里買它的很多都是剛娶了男Omega的女Beta,夫妻情趣嘛。”女人打量著遲薰在擇偶市場上不算有優勢的身高,贊許道:“你也是新婚?”
遲薰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組合,緊張地摸了摸鼻尖:“算……是吧。”
“接著。”
一個東西拋物線般砸來。
遲薰伸手輕松接下,她低頭打量著:“好迷你呀。”
“大部分Alpha的還沒它大呢,還有些中看不中用。”
女人抱臂哼笑一聲,走過來教她,“需要的時候就按一下旁邊的按鈕……喏,平時就關機用自帶的彈力帶纏在腰上。”
果然是可以伸縮的,好高級。
遲薰拿高了仔細打量,越看越感覺即使是運作模式,它也比暴躁花孔雀那天訓練時小腹下的陰影更小巧一些。
不過反正都是用不上的東西,大一點小一點都不重要。
在這個事上未來的謝肆聲或許跟她有共鳴。
“還有高級模式的,你要不要看看?”老板又問。
遲薰猜那種肯定更貴,連忙婉拒道:“不用不用,這款就夠了,它怎么賣?”
女人朝她伸出拳來,大拇指和小指打開。
“6?”
“六十。”
遲薰:“……”
她開始絞盡腦汁搜尋腦子里僅有的砍價技巧,比如假裝不要了走開,再等她把自己拽回來,再比如在東西上找到一點瑕疵開始挑刺,可話到嘴邊,變成一句干巴巴地——
“可以便宜一點嗎?”
女人瞇起眼:“你出多少?”
“五十,可以嗎?”
片刻的安靜。
遲薰只好打開光腦準備付賬,卻聽對方輕笑了下,“小妹妹,是不是沒人教過你怎么還價?”
遲薰小幅度點頭。
遲潯確實沒教過她,甚至也很少讓她自己出門買東西。
女人望著她身上肥大到有些不合身的男裝,以及被帽子壓得翹起的金色碎發,還有那雙極為漂亮又過分清澈的眼睛,笑道:“這樣吧,三十賣給你,不過有個條件。”
遲薰一愣,就見女人從貨架邊上慢悠悠走過來,繞著她打轉。
高跟鞋落在地方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響聲。
她這才看清那些被女人之前擋住的貨架上放著數不勝數的黑箱子,有些磨損的厲害,有些還散發著冷氣,像是冷凍箱。
那一瞬間,遲薰想到數起貧民窟發生的beta失蹤案還有器官移植案。
她強裝鎮定道:“什么條件?”
很快,一只帶著幽香的手輕輕搭在她后頸,離腺體最近的位置,要碰不碰的。
“喊聲姐姐讓我聽聽。”
遲薰:“??”
只用這樣嗎?
她抿了抿唇,扭頭去看對方的眼睛,“……姐姐。”
咬字清脆,尾調卻有些拖長的綿軟,像是平時在家里習慣了撒嬌喊人,已經成了習慣。
女人聽得紅唇微勾,手一揮:“買單吧。”
遲薰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花了三十塊錢買到了看上去很逼真的道具。
女人還特地用個黑色袋子幫她裝好,看上去很隱蔽。
結賬出門時,遲薰發現袋子里還有一支像口紅的東西,打開蓋子,碰了一下,口紅竟在她手中輕震顫了起來。
遲薰后知后覺明白這是什么,紅著臉忙遞回去:“姐姐,我沒有買這個。”
“看你可愛,送你個小禮物。”
女人坐回柜臺,點了支煙,“咱們Beta就是這點好,雖然地位低了點,但選擇很自由。何況萬一你未來跟你的Omega老婆離婚,又再婚找了個Alpha老公呢,是不是?兩種都試試吧。”
遲薰回到家里時,耳邊仍回蕩著那段話。
好像被誤會了,她買它其實只是怕有穿泳褲的環節會露餡而已。
不過老板那番話說得也有道理。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跟她說起這些,即使遲潯是她的親哥哥,也跟她性別不同,有些事情兄妹之間很少會提及,她也從來不會過問哥哥的感情生活。
她猜遲潯應該談過戀愛,才在做起幫她編頭發挑衣服這些事上得心應手。
遲薰也有一些瞞著遲潯的事。
比如偷偷關注過住在隔壁的男孩,不過這段暗戀很快因為對方搬走而無疾而終。
比如背著遲潯在晚上偷偷拿手電筒看漫畫書……
在安靜的深夜,連翻頁都要小心翼翼,夾住被子的時候,她更是要咬住下唇,避免細微的聲音會吵到一墻之隔沉睡著的遲潯。
再然后,藏起書,赤腳去陽臺水池清洗剛換下的衣物。
路過遲潯房間門口時,心跳會加速,水流下來的冷意都澆不滅那會遲薰胸口急促的砰砰聲。
摸著黑,她甚至分辨不清晾衣桿的位置,只能胡亂一掛。
好在每次天亮她出門前,都能看到陽臺上晾曬平整的衣褲,白天和深夜掛上去的并沒有什么區別。
傍晚下舞蹈課回家時,曬干的衣服會再以疊好的狀態出現在她衣柜里。
每日如此。
遲薰擰鑰匙,推開門,房子里跟她四天前離開時沒什么區別。
門窗緊閉,也沒落什么灰。
她直奔遲潯的房間,看到屋內陳設后失望地站定。
哥哥依舊沒有回來過。
說不定只是被事情絆住了,之前他不也連著幾天在外面打工嗎?
遲薰只能在心里這么安慰自己。
她拿上兩套之前沒來得及帶上的衣服和束胸放在一起,又蹲在茶幾邊寫了一封信,折好準備放在遲潯的房間。
書桌上太醒目,枕套里又太隱蔽。
思來想去,遲薰拉開了他床頭柜的抽屜。
屜子傾斜,有什么隨之滾了出來。
是三支極粗的注射劑,針劑都是被使用過的狀態,里面一滴液體也沒有,管身還刻著鮮紅的字母Alpha-S。
和入團第一天莊渠給她的抑制劑一模一樣。
遲薰抬了抬眉,有些困惑,但還是把它們拿出來扔進了垃圾桶。
她正準備把信放進去,卻發現抽屜里還反扣著一張照片。
本以為會是什么合照,拿起來才發現是她的單人照。
照片里她正身穿芭蕾裙,側身扶著教室把桿在獨自練舞。
“還真是跟個老父親一樣,什么都要記錄一下。”
遲薰摩挲著相紙小聲嘀咕。
不過……拍得還不錯。
哼,歸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