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斛二人將書生跌跌撞撞壓至原先休息的地方，見九里靠在樹邊還在發呆，便準備安慰一番。

還未來得及開口，那書生便趕忙掙脫開倆人，朝九里跪下，許是之前在路上，聽兩個早已涼透了的漢子說過三人的脾氣。

此刻見到九里，便趕忙掙脫開兩人，跪在九里面前，將之前對那二人求饒的話語，又對著九里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

九里沒說話，看著火堆，只是指了指那個還釘著精瘦漢子的枯樹。

付逖過去探了探那漢子的鼻息，確認斷氣后，便把槍拔下來，將那書生像提小雞仔一樣提到枯樹邊，綁在了上面。

九里不急不忙點燃篝火后，道：

“說吧，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刻薄書生哭喊道：

“三位少俠能否先把我腳下的尸體挪走？腳下有尸體，我實在說不出話來啊！”

足斛道：“叫你說你就說，怎的這么多廢話！”

那書生便開口道：

“實在是冤枉啊！我只是個在馬匪寨子里打雜的，上有八十歲老母……”

話還未說完，便見付逖一刀朝書生脖頸砍去。

那書生趕忙改口道：

“我說！我說！少俠息怒啊！”

那書生作勢嘆了口氣，道：

“我是那山下玄云幫的賬房先生，前幾年被那馬匪擄入寨中。那幫主見我讀過書，便讓我加入他們。我本來不想加入的，誰知那馬匪竟要把我的妻子，還有我那雖沒八十、也快六十歲的老母，給賣到軍妓營里去啊！我便只好同意。”

付逖作勢把刀舉起，道：

“我們可不是來聽你說你六十歲老母的！”

“我說，我說！我膽小，少俠別再嚇我了呀！”那書生又道，“這伏牛崗的馬匪不是什么散兵游勇，那大當家不知是怎么搭上云州知府的小舅子王柳才的。

憑借那層關系，這幾年實力愈發壯大，人數足足五百多人吶，戰馬更是有三百多匹！成員大都是孤身一人，也有些是拖家帶口的，方才那壯實漢子，便是個拖家帶口的。”

說完，他便偷偷瞅了一眼九里。

九里看著火堆，道：

“我知道，你繼續說。”

書生只得繼續道：

“大當家憑借王柳才提供的過往商隊路線，劫了不少商隊，得來的財物三七分成。甚至有些不聽話的商販，會被無緣無故安上‘通匪’的罪名，家產全被抄沒，人自然也出不了那大牢。”

見三人沒說話，那書生又慌忙繼續交代：

“大當家前幾天和王柳才派來的人談話時，我恰巧聽見——那人說，有個大福商會的商隊，要從素弦國運送一批貢品，送往京都某位大臣家中，正好要途徑伏牛崗，約莫還有幾天便會行至此地。那商會財物眾多，三位少俠放小人一命，小人所得財物，必定盡數交由三位少俠處置！”

足斛一腳朝書生腹部踢去，罵道：

“都這樣了，還想著害人！”

書生面容扭曲，連連求饒：

“爺爺！大爺！小的再也不敢了，繞了小的吧！”

足斛轉頭，對另外兩人問道：

“我們鎮子前幾天來的那個商隊，好像就叫大福商會吧？”

“好像是，我也記不太清了。”付逖撓了撓頭，道。

九里道：

“確實是叫大福商會。”

三人陷入沉默。片刻后，付逖先開口道：

“我們現在就啟程離開伏牛崗吧，趕快到達景州地界。這云州不安穩，我們只是外出游歷，商隊的死活跟我們沒關系。”

足斛隨后道：

“還記得隔壁村那個從馬匪窩里逃出來的人嗎？回來后沒多久便瘋了，整日說那馬匪掏心挖肺的事。見到人殺豬屠牛，便大吼大叫、糞尿失禁；若是周圍有小孩、女人，還會推搡著叫他們快跑。所以商隊這事，能幫的話就幫一幫，要是商隊落到馬匪手里，后果可能慘不忍睹。”

九里沒有說話，只是走到書生面前，看著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模樣。他想起之前付逖說的那個把小鳥踩死的小孩，又想起父親對自己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道理”，喃喃道：

“更多人的惡，難道不是被逼出來的嗎？”

“我是被逼的啊少俠，放了我吧！”書生急忙接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咔噗”，“咚咚”。

書生的腦袋一路滾到火堆旁，傳出一股刺鼻的味道。火光映照著那副驚恐扭曲的面龐。

（農村的讀者應該都聞過燎豬毛的味道，城里的讀者抽煙時燒到眉毛或頭發，傳出的味道便是如此，其實也不算刺鼻。）

九里將從壯實漢子身上搜出的家書燒毀后，道：

“聽書生說，山下馬匪眾多，我們三人騎馬太過顯眼。我們原路返回山下，等待三日；若見不到大福商隊，便從泰州繞路去景州。”

付逖二人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隨后三人把腳下的尸體摸索了一遍，牽上馬匹，趁著夜色下了山。

從精瘦漢子身上摸出的銀兩最多，足足三十多兩；那書生身上也才七兩多些；至于那個壯實漢子，九里從他身上只搜出了一袋銅錢，還有一封他女兒寫給他的家書。

三人路過酒肆，便徑直趕往最近的鎮子。到了鉤郊鎮后，找了一家客棧，便各自睡下了。

夜里，九里感到自己暈乎乎的，晃晃悠悠地向前走著，身處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地方。突然，他感到腳下有什么在動，低頭看去——原先的土地竟變成了一雙又一雙的手！每雙手都不一樣，密密麻麻地鋪在地上。他抬頭望去，四周也全是一雙雙手，像一片海，一片蠕動的手海。

突然！一雙手猛地拖住九里的腳踝。九里只覺身子一僵，那手便用力往下拽，無論他怎樣掙扎都無濟于事。接著，更多雙手游過來抓住他，他只感到自己正慢慢被拽入這片由手組成的海洋中。

“九里！九里！快醒醒！”

九里緩緩睜開眼睛，只見付逖和足斛在自己旁邊搖晃著他。

見九里睜眼，付逖趕忙道：

“你剛剛一直重復喊‘不要、不要拉我、松開我’，足斛便趕緊把我叫來了。你喊了都快半炷香了，我們沒辦法，只好把你叫醒——你嘴唇都發白了，是做噩夢了吧？”

九里點了點頭，想起身，卻感到渾身使不上力氣，便緩緩問道：

“我睡了多久了？”

足斛拿著擰好的毛巾敷到九里頭頂，道：

“足足一天一夜。昨兒個下午，我和付逖起床后想去鎮子里轉轉，便一起來找你，見你還在呼呼大睡，就沒叫你。”

說完，他指了指桌子上的包子，補充道：

“桌子上有給你買的肉包子，趁熱趕緊吃了吧，我們先下去了”

九里道：

“好，我等會兒吃。你們先出去吧，我一會兒去找你們。”

足斛二人出去后，九里又躺了半天才覺出些力氣。他緩緩下床站起身，拿起包子便狼吞虎咽起來，他的胃口好久都沒這般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