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基地的隔離接觸區像一顆倒置的水晶棺，冷白色的合金墻面泛著幽光，中央懸浮的光繭正滲出淡紫色的量子霧靄。艾彌爾的投影站在霧靄中，半透明的指尖仍停留在林深手背上方——那里還殘留著方才共鳴時的微麻觸感，像極了童年藍花楹飄落時，花瓣掃過皮膚的溫度。

“深度共鳴測試。“林深摘下銀框眼鏡，指節抵著發酸的眉心。他能感覺到方才那縷若有若無的情緒還纏繞在神經末梢，是比星軌更溫柔的震顫，卻藏著冰錐般的刺痛。“我需要更清晰的聯結，不只是片段記憶。“

夏晴的電磁步槍保險栓咔嗒輕響。她靠在玻璃觀測窗前，作戰靴的金屬鞋跟在地面敲出規律的節奏：“林教授，上回你說這是'情感翻譯器'，現在又要升級成'記憶投影儀'？“她的目光掃過墻上的能源監測屏，聚變反應堆的功率曲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升。

艾彌爾的投影泛起漣漪，聲音像被揉碎的星塵：“共鳴需要雙方開放精神場域。人類的神經結構與我們不同，深度聯結可能會......“

“會怎樣？“林深打斷她，將神經接口貼片按在太陽穴上。貼片涼意順著皮膚爬進血管，他想起二十年前在生態穹頂外，母親最后一次給他貼退燒貼時的溫度。“是痛，還是......“

“是記憶的互滲。“艾彌爾的投影突然凝實了些，紫色瞳孔里浮起細碎的光斑，“你們的情緒記憶會成為我們的坐標，就像......“她停頓片刻，“就像地球的藍花楹會記住風的形狀。“

夏晴的手指在終端上快速敲擊，監測屏切換出腦波圖：“林深，你的β波已經紊亂了。“

“開始吧。“林深按下操作臺上的綠色按鈕。光繭突然迸發出刺目的紫光，量子霧靄如活物般纏繞住他的手腕，神經接口傳來電流穿過骨髓的震顫。他閉上眼，眼前浮現出母親的臉——那是12歲那年，生態穹頂的氧氣過濾系統崩潰，母親抱著他在應急艙里，用最后的水澆灌那株藍花楹幼苗。花瓣上的水珠折射著艙內的紅光，像極了......

像極了此刻在視網膜上炸開的紫色星云。

林深猛地睜開眼。不，不是睜開，是“進入“。他懸浮在真空里，腳下是一顆被紫色星云包裹的星球，無數光繭建筑如透明水母般漂浮在大氣層中，每座光繭表面都流轉著銀河般的星軌紋路。那是織夢族的母星，艾彌爾的家園。

“共鳴者之環。“艾彌爾的聲音在他意識里響起，帶著某種獻祭般的虔誠，“我們用恒星能量維持量子網絡，每座光繭都是節點，每道星軌都是......“

警報聲撕裂了夢境。林深看見銀色的機械膜從星云中滲出，像病毒般蔓延，所過之處紫色星云被抽成灰白，光繭建筑表面的星軌紋路開始崩解。第一座光繭熄滅時，他聽見了哭聲——不是人類的哭泣，是某種更古老、更龐大的哀鳴，從每個量子節點中涌出，在真空中凝結成冰。

“獵星者。“艾彌爾的聲音在顫抖，這是林深第一次從她的情緒里捕捉到恐懼，“他們用戴森膜包裹恒星，抽取能量......我們的恒星，我們的光繭，我們的......“

最后一座光繭熄滅的瞬間，林深看見無數光點從星球表面升起——那是織夢族的精神體，失去載體的能量體在真空中掙扎，像被風吹散的磷火。其中一點微光飄到他面前，化作艾彌爾的臉，嘴唇開合：“我們需要新的恒星......“

神經接口的刺痛突然變得尖銳。林深踉蹌著撞翻操作臺，眼淚不受控地涌出來。他聽見自己的喉嚨里發出破碎的嗚咽，像極了12歲那年，看著藍花楹幼苗在氧氣耗盡的艙室里枯萎時，從喉嚨里擠出來的那聲“媽“。

“停止測試！“夏晴的聲音穿透意識迷霧。光繭的紫光驟然收斂，量子霧靄縮回球體表面。林深癱坐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合金地板，眼淚在地面積成小小的水洼。

觀測窗被猛地推開。夏晴蹲下來，作戰手套捏住他的下巴檢查瞳孔：“你看見什么了？“

林深喘著氣，手指指向光繭：“他們的母星......被機械膜裹成了黑球。所有光繭......都滅了。“

夏晴沒接話。她的目光掃過墻上的能源監測屏，聚變反應堆的功率曲線剛剛暴跌——但在暴跌前，有一段陡峭的上升峰。她調出數據日志，瞳孔微微收縮：12%的聚變能被轉移，時間正好是共鳴最強烈的三分鐘。

“林教授。“她站起身，指尖敲擊終端調出能源流向圖，“你知道這12%的能量夠干什么嗎？夠讓月球基地的生命維持系統運轉三個月，夠讓'方舟'號的反物質引擎充能15%。“

林深扶著操作臺站起來，鏡片上還沾著淚痕：“那是共鳴的代價，他們需要能量維持精神體......“

“維持？“夏晴冷笑，手指劃過能源流向圖中那個指向光繭的箭頭，“還是儲存？“她轉身走向觀測室，戰術背心的金屬搭扣撞出清脆的響聲，“艾彌爾說他們母星被獵星者毀了，可獵星者要的是恒星能量——而太陽，是離我們最近的恒星。“

光繭里傳來星塵震顫般的嘆息：“夏艦長，我們從未......“

“省省吧。“夏晴頭也不回地按下通訊鍵，“彼得羅夫先生，我是夏晴。需要你看看這個。“她將能源數據打包發送，終端屏幕亮起奧列格的臉——銀發政客的眉心擰成川字，嘴角卻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

林深望著光繭里逐漸暗淡的艾彌爾投影，突然想起方才在記憶里看見的，那些飄向真空的精神體光點。它們最后都去了哪里？是消散，還是像艾彌爾這樣，找到新的載體？

觀測室的門在夏晴身后關上。林深摸出兜里的藍花楹干花——那是母親去世前最后摘下的花瓣，夾在他的《天體物理學導論》里三十年。干花邊緣已經發脆，卻還保留著淡淡的紫色，像極了織夢族母星的星云。

終端突然震動。是艾彌爾發來的信息，只有一行字：“共鳴時，我也看見了你的藍花楹。“

林深抬頭。光繭表面的量子霧靄正緩緩流轉，在他腳邊的水洼里投下淡紫色的光斑。那光斑晃啊晃，像極了記憶里母親澆水時，花瓣上搖晃的水珠。

而在月魄基地外，月球背面的陰影里，某個隱藏的量子信號正穿透真空，向半人馬座α星方向疾馳而去——那是夏晴發送給奧列格的數據副本，帶著人類對“共存“的第一次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