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背面的“月魄”基地像枚銀色的蝸牛,吸附在環形山的陰影里。林深的太空靴碾過月壤時,揚起的細塵在低重力下飄成金粉,透過頭盔面罩,他看見隔離區的防護盾正泛著淡藍色光暈——那是三層電磁屏障疊加的效果,夏晴堅持的“最低接觸安全標準”。
“林教授,光繭定位穩定。”通訊器里傳來基地指揮官的聲音,“坐標偏差小于0.01角秒,和三天前預測的軌道完全吻合。”
林深停住腳步。透過防護盾的透明區域,他看見那個半透明的量子結構體正懸停在五十米外。直徑三米的光繭表面流動著星芒,像把銀河揉碎了織進玻璃,偶爾有細碎的光斑濺在防護盾上,發出類似風過風鈴的輕響。
這是人類第一次接收外星文明的實體回應。自第5章聽證會達成“有限接觸”協議后,聯合政府授權在月球背面建立隔離區,所有接觸必須在三重電磁屏障、反物質探測器和神經***的監控下進行。林深摸了摸防護服內袋里的老式機械表——那是母親在生態危機最嚴重時送他的,表盤上還留著藍花楹的壓痕。
“可以啟動接觸程序了。”他對著通訊器說,聲音在頭盔里顯得有些悶。
防護盾的中層突然泛起漣漪。光繭表面裂開一道細縫,銀色霧氣涌出來,凝聚成類人形的輪廓。林深的呼吸頓時一滯——那是艾彌爾,和量子共鳴時他感受到的“星軌般的平和”完全吻合。投影的五官并不清晰,卻讓人本能地想靠近,像看著記憶里最溫暖的畫面。
“林深。”艾彌爾的聲音響起,不是通過空氣,而是直接在他腦內震顫,像星塵落在心尖,“很高興見到真實的你。”
林深下意識伸出手。防護盾的內層突然亮起紅光——那是神經***啟動的警告。但艾彌爾的能量體已經穿透屏障,指尖(如果那算指尖的話)輕輕觸上他的手背。
記憶突然決堤。
1998年的春末,地球還在“綠色荒漠”時代。七歲的小林深蹲在陽臺,看母親用最后半瓶營養液澆灌藍花楹幼苗。塑料花盆里的土塊硬得像石頭,母親的手指被劃得滲血,卻笑得比正午的太陽還亮:“小深,等它開花了,咱們的城市就會有真正的春天。”
藍紫色的花瓣在記憶里翻涌。林深的眼眶突然發熱,他這才驚覺自己流淚了——在真空環境的防護服里,眼淚根本無法墜落,只能凝成水晶般的小球,黏在面罩內側。
“這是……情緒共享?”他啞著嗓子問。
艾彌爾的投影泛起柔和的波動:“量子共鳴網絡的基礎應用。我們能感知情緒的光譜,但無法讀取具體思維。”它的“視線”掃過林深面罩上的淚滴,“你記憶里的藍花楹,很美。”
警報聲突然撕裂空氣。
夏晴的身影從防護盾側門沖進來,電磁步槍的槍口泛著幽藍的光。她的短發在低重力下蓬起幾縷,護目鏡推到額頭上,露出緊繃的下頜線:“停止接觸!”
林深下意識擋在艾彌爾投影前:“夏艦長,這是協議允許的——”
“協議允許外星能量體穿透三重屏障?”夏晴的槍口轉向光繭,“檢測到你的投影攜帶0.3納克反物質粒子,和第4章共鳴波的成分完全一致。”她扣動保險的聲音在空曠的隔離區格外清晰,“現在證明你們不是來掠奪太陽的。”
艾彌爾的投影突然暗淡下去。林深感受到某種深切的悲傷漫過神經,像有人攥住他的心臟輕輕一擰。
“我們的母星,已經被獵星者包裹成了黑球。”艾彌爾的聲音泛起漣漪,那是情緒劇烈波動的表現,“六百年前,第一片戴森膜覆蓋織夢星時,我們還以為是超新星爆發。等看清那些金屬巨網的結構……”它的投影浮現出全息影像:紫色星云包裹的星球被銀色薄膜吞噬,恒星的光被一點點掐滅,最終變成一顆沒有溫度的黑珍珠。
夏晴的槍口微微下垂。林深看見她護目鏡下的瞳孔收縮——那是看到致命威脅時的本能反應。
“獵星者?”他輕聲重復,“機械文明,以恒星為食?”
“它們是宇宙的清道夫。”艾彌爾的投影重新凝聚,“每顆被包裹的恒星,都會成為它們的‘電池’。織夢族耗盡最后一顆脈沖星的能量,才用量子共鳴網絡發出求救信號——直到遇到你們的回應。”
隔離區的燈光突然閃爍。林深的通訊器同時收到三條消息:聯合政府緊急會議通知、奧列格要求“立即獲取光繭成分數據”的密件、以及夏晴私人頻道的震動:“跟我去指揮室,他們要啟動逆向工程。”
艾彌爾的投影突然變得透明,像被風吹散的星塵:“小心……技術共享禁忌……”它的聲音越來越弱,“獵星者的戴森膜正在向太陽系方向偏移……”
光繭表面的星芒驟然收縮。林深沖過去,手掌貼上還殘留著溫熱的防護盾——那溫度不像機械,倒像有生命的呼吸。
“艾彌爾?”他輕聲喊。
沒有回應。光繭重新閉合,懸浮在月球軌道上,像顆沉默的眼淚。
夏晴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林教授,奧列格的人已經帶著粒子對撞機上月球了。”她的聲音罕見地放軟,“你我都清楚,所謂‘有限接觸’,根本鎖不住人類對高等技術的渴望。”
林深摸出內袋里的機械表,表盤上的藍花楹壓痕在頭盔燈光下泛著淡紫。他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小深,別讓文明變成吃人的怪物。”
“我需要和艾彌爾再談一次。”他轉身看向夏晴,“用最原始的方式——面對面,不戴任何***。”
夏晴的手指在步槍握把上摩挲,最終按下保險:“我陪你。但如果它敢有任何異常……”
“我明白。”林深望著光繭,那里正有細碎的星芒重新亮起,像在回應他的目光,“這一次,我們得先學會信任。”
月球背面的陰影里,某個未被監控的角落,一臺微型量子記錄儀正發出微弱的蜂鳴。奧列格的私人助理將數據芯片塞進胸口暗袋時,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畢竟,在“生存”和“信任”之間,大多數人會選前者。
而獵星者的戴森膜,已經穿過奧爾特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