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艙的冷光燈在凌晨三點十七分突然暗了一格。奧列格·彼得羅夫盯著天花板上跳動的光斑，指尖捏著半卷未拆的繃帶，紗布邊緣沾著淡褐色的血漬——那是陳默那一拳留下的，指節正好磕在顴骨上，疼得他半夜從醫療艙的懸浮床上驚醒。

床頭的全息屏還亮著，聯合政府的加密電文在幽藍的光里閃爍：「鑒于逆向工程引發的排他協議風險，即刻終止與織夢族的非必要技術共享。優先保證方舟號存續，必要時可放棄地球防御計劃。」

他扯下最后一截繃帶，鏡子里的臉腫得像發酵過度的面團，左眼下方的淤青從淡紫滲成深褐。奧列格摸向床頭柜最底層，金屬抽屜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里面躺著一疊燙金封皮的文件——月球極地3號氦-3礦的資產轉讓協議，還有火星反物質燃料儲備的優先認購權。這些曾是他在政治博弈中最鋒利的籌碼，此刻卻像被抽干了能量的廢電池，在掌心沉甸甸的。

走廊傳來腳步聲，很輕，但帶著戰術靴特有的硬底叩擊聲。奧列格把協議按在胸口，看著門自動滑開。夏晴站在門口，肩章上的將星在冷光里泛著冷鐵的色澤，左手提著個銀色醫療箱——那是他昨夜要求的止痛藥，現在看來用不上了。

「醫生說你可以下船了。」她的聲音像艦橋的戰術屏，不帶任何溫度。目光掃過他手里的文件，「月球的礦權？看來您在給自己留后路。」

奧列格笑了，淤青的臉扯得生疼。他慢慢起身，軍裝下擺掃過床沿的電子平板，聯合政府的電文突然跳成紅色警報：「獵星者主力艦隊已穿越暗物質云區，預計72小時后抵達太陽系。」

「后路？」他把那疊協議舉到燈光下，封皮上的聯邦徽章被照得透亮，「三天前月球基地爆炸時，我在地下掩體里聽著氦-3提煉廠的爆炸聲。老周的最后一條消息說，他的孫子今天滿周歲——現在那孩子永遠等不到爺爺的太空熊了。」

夏晴的手指在身側微微蜷起。她記得第11章的監控錄像里，那個揉著紅眼睛的工程師在爆炸前最后十秒還在喊「快撤」，聲線抖得像風中的量子弦。

奧列格突然用力，協議封皮在指縫里發出脆響。第一張紙裂開時，他想起二十年前在航天署第一次簽署地月運輸合同的場景，鋼筆尖戳破紙面的觸感和現在一模一樣。第二張、第三張……碎紙片像雪片落進腳邊的回收箱，火星燃料儲備的公章在碎片里閃了最后一下，消失在金屬網格下。

「您瘋了？」夏晴向前半步，戰術手套的磁扣發出輕響。

「瘋的是我之前的想法。」奧列格扯下領口的聯邦徽章，金屬別針在掌心壓出紅印，「逆向工程、技術掠奪、用外星文明當誘餌——這些都是在黑暗森林里舉著火把狂奔。獵星者要的不是我們的技術，是恒星的能量。如果人類和織夢族各自為戰……」他指節敲了敲全息屏上的艦隊坐標，「我們連當誘餌的資格都沒有。」

夏晴盯著他的眼睛。這個總在戰術會議上冷笑的政客，此刻眼底有某種她從未見過的東西在燃燒——不是野心，是恐懼，但比恐懼更燙。

「所以我要給您看樣東西。」奧列格轉身拉開另一個抽屜，取出份用量子封條密封的文件，封條上印著「文明接觸特別委員會」的燙金徽章，「這是織夢族上周主動提交的技術共享提案，他們愿意開放量子共鳴網絡的基礎算法，換取我們反物質引擎的能量管理模塊。之前我壓著沒批……」他扯斷封條的動作很輕，像在拆一封遲了二十年的情書，「現在我批了。」

夏晴接過文件時，指尖觸到紙張還帶著體溫。全息投影在兩人之間展開，淡綠色的代碼流像銀河在流動，她認出那是艾彌爾光繭核心的能量圖譜，和方舟號引擎的熱效率曲線完美重疊。

「為什么？」她問，「聯合政府的指令是終止合作。」

「因為聯合政府的老爺們在地球的地下掩體里看星圖，而我在方舟號上——」奧列格指向舷窗外，艾彌爾的光繭正在引擎噴口附近浮動，淡紫色的光暈和反物質引擎的藍光纏成緞帶，「我看到當共鳴網絡展開時，陳默的憤怒、林深的執念、甚至你寫日志時的猶豫，都變成了能撕碎金屬的武器。那不是技術，是……」他頓了頓，聲音突然啞了，「是我們還活著的證明。」

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鏡片上蒙著薄薄的霧氣——科學艙的溫度總比其他區域低五度。他掃了眼夏晴手里的文件，又看了看滿地的協議碎片，挑眉道：「彼得羅夫閣下轉性了？」

「轉性的是宇宙。」奧列格彎腰撿起一片未撕碎的協議，對著光看了看，隨手扔進回收箱，「它讓我明白，高級文明為什么要設隔離帶。不是怕技術爆炸，是怕低級文明還沒學會共生，就先學會了自毀。」

夏晴的手指輕輕劃過全息投影里的代碼，那些曾被她視為威脅的符號，此刻像在呼吸。她抬頭時，奧列格正望著舷窗外的光繭，銀發被引擎的光照得發亮，不再是政客的算計，而是一個老人在看最后一顆火種。

「我需要和艾彌爾確認這些數據的可行性。」她說，聲音比剛才軟了些。

「他在科學艙等你。」林深揚了揚手里的量子存儲器，「半小時前，共鳴者主動要求開放核心接口。」

奧列格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醫療艙重新陷入寂靜。他摸出褲袋里的老式懷表——那是他父親在小行星防御戰中用過的，表蓋內側刻著「生存之外，還有傳承」。指針停在三點二十七分，和月球基地爆炸的時間分秒不差。

全息屏突然彈出新電文，是地球發來的：「副議長閣下，是否確認終止與織夢族合作？」

奧列格按下刪除鍵，看著代表「確認」的按鈕在屏幕上消失。然后他走到舷窗前，看著光繭與引擎的光芒在星空中交織，像兩簇原本要熄滅的火，現在抱成了一團。

遠處，暗物質云區的金屬亮點正越來越密集，但那團火，似乎比昨天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