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道的嗡鳴聲在隔離艙里打著旋兒，應急燈的紅光把金屬艙壁染成血褐色。林深抱著數(shù)據(jù)平板經過走廊時，余光瞥見艙門電子鎖閃過一串陌生的權限代碼——是聯(lián)合政府特勤處的加密標識。他腳步微頓，指節(jié)無意識摩挲著平板邊緣的棱線。三天前夏晴在艦橋說“任何非任務相關人員登艦都要走三級安檢”時，語氣冷得像反物質引擎的尾焰。

“林教授？”

通訊官小周的聲音從耳麥里炸響，驚得林深差點撞上報廢的維修機械臂。全息屏上跳動著夏晴的臉，戰(zhàn)術頭盔壓得她眉峰更緊：“隔離艙B區(qū)的監(jiān)控被手動關閉了。你去看看，別打草驚蛇?！?/p>

林深的呼吸在面罩里凝成白霧。他繞到隔離艙側門，透過檢修孔的縫隙往里看——奧列格·彼得羅夫正背對著他，銀發(fā)在紅光里泛著冷霜。老人的右手搭在控制臺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左手捏著張全息投影的協(xié)議，藍光在他掌心流轉成月球基地的星圖。

“三天?！眾W列格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金屬，“我要織夢族量子糾纏矩陣的核心代碼。”

控制臺前坐著個年輕技術官，林深認得那是通訊組的小陳。二十三歲的小伙子入伍前剛從哈工大量子通信專業(yè)畢業(yè)，此刻喉結上下滾動，指尖把操作手冊的邊緣揉出褶皺：“夏艦長的權限鎖死了所有外接端口……她設了三重生物識別，我的虹膜根本進不去?！?/p>

奧列格轉身時，肩章上的聯(lián)合政府徽章晃得林深瞇起眼。老人從西裝內袋摸出個皮質文件夾，推過臺面時帶起細微的摩擦聲：“這是月球靜海基地07號氦-3倉庫的資產轉移協(xié)議。你母親的醫(yī)療艙需要新型納米修復液，對吧？”他指節(jié)叩了叩文件夾封皮，“只要你把代碼分段傳到我給的臨時量子節(jié)點，這些就歸你名下?！?/p>

小陳的手指突然攥緊，指背繃出青白的筋絡：“可協(xié)議上甲方是……”

“是‘深空資源開發(fā)特別委員會’。”奧列格的笑容像刀背劃過玻璃，“別問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夏晴的權限是人類給的，而人類的選擇，由我們定義?！?/p>

林深的后頸泛起涼意。三個月前在月球基地的慶功宴上，奧列格還舉著香檳說“方舟號是人類文明的希望”，此刻他眼底的光卻像在稱量什么，精確得讓人發(fā)寒。更讓林深心悸的是小陳的表情——那孩子盯著協(xié)議上的電子簽章，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像只被按在玻璃上的飛蟲，明知道前方是陷阱，卻還是忍不住去碰那點光亮。

“教授？”耳麥里傳來夏晴的催促，“情況如何？”

林深正要開口，隔離艙里突然響起金屬碰撞聲。小陳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擦痕：“您這是在違反《星際接觸公約》！要是被織夢族發(fā)現(xiàn)……”

“被發(fā)現(xiàn)又怎樣？”奧列格的聲音陡然拔高，“你以為他們真的是來交朋友的？上星期林深的光譜分析報告我看了——那些星骸的能量衰減模式，和二十年前我們在獵戶座旋臂觀測到的完全一致?！彼平￡?，陰影籠罩住年輕人的臉，“獵星者在吞噬恒星，織夢族在收集星骸，你猜他們的量子共鳴網(wǎng)絡需要多少恒星能量維持？”

小陳的臉色瞬間煞白。林深想起自己在報告里寫的結論——織夢族的量子網(wǎng)絡如果全功率運行，每年消耗的能量相當于三個類日恒星的總輻射量。他下意識攥緊平板，指腹壓得數(shù)據(jù)屏泛起漣漪，那是艾彌爾昨天傳來的光繭結構圖，淡藍色的脈絡在屏幕上舒展，像極了地球深海里的發(fā)光水母。

“他們說自己是幸存者?！毙￡惖穆曇舭l(fā)顫。

“幸存者也會變成掠食者?！眾W列格的語氣突然放軟，像是在哄受驚嚇的孩子，“我們只是提前做準備。等拿到糾纏矩陣的代碼，就能破解他們的通信協(xié)議，到時候……”他拍了拍小陳的肩膀，“你母親的治療艙會優(yōu)先使用最新的神經修復技術，我保證。”

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深迅速退到轉角，看見夏晴的作戰(zhàn)靴最先闖入視野——她永遠把靴跟擦得锃亮，哪怕在太空里也堅持這個習慣。“誰允許你們關閉監(jiān)控？”她的聲音像冰錐扎進隔離艙，“奧列格閣下，聯(lián)合政府的安全審查需要提前七十二小時報備，這是《方舟號航行條例》第——”

“第三十七條，我記得?！眾W列格轉身時恢復了政客的溫和笑容，“只是臨時收到地球發(fā)來的加密情報，說獵星者的活動范圍又擴張了。夏艦長，我們總得為全艦安全考慮?！彼e起手里的文件夾，“這位小陳同志在幫我確認量子通信裝置的防護等級，年輕人很盡責?！?/p>

夏晴的目光掃過小陳泛紅的耳尖，又落在奧列格手中的協(xié)議上。林深看見她瞳孔微微收縮——那是她察覺異常時的習慣動作?！靶￡悾ブ骺嘏撔柿孔蛹m纏態(tài)?！彼穆曇舨粠囟?，“奧列格閣下，跟我去艦橋，我讓人調閱近三個月的航行日志?！?/p>

隔離艙的門在夏晴身后合攏時，林深聽見奧列格輕笑了一聲：“夏艦長還是這么警惕。”

小陳經過林深身邊時，懷里的協(xié)議夾露出一角，月球基地的星圖在走廊燈光下忽明忽暗。年輕人抬頭看見林深，喉結動了動，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林深注意到他手腕內側有道新添的疤痕，是醫(yī)療艙的納米機器人留下的——和三個月前在地球醫(yī)院見過的那種疤痕一模一樣，當時他母親正在ICU里與肺纖維化抗爭。

“小陳?！绷稚罱凶∷?/p>

年輕人的腳步頓住，后背繃得像根弦。

“量子通信裝置的防護系統(tǒng)，”林深摸出數(shù)據(jù)平板，調出自己標注的安全漏洞示意圖，“這里的糾纏態(tài)校驗碼可以做雙因子認證?！彼哑桨暹f過去，“下次校準的時候記得補上，否則容易被外部節(jié)點劫持?！?/p>

小陳接過平板時，指尖在林深手背上輕輕碰了碰。那點溫度燙得林深心頭一跳——年輕人的手在抖。

深夜的科學艙格外安靜，全息投影儀的藍光在林深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他調出今天偷錄的隔離艙錄音，奧列格的聲音在艙室里回蕩：“幸存者也會變成掠食者……”

“在想什么？”

夏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深差點把平板摔在地上。她不知何時卸了作戰(zhàn)服，只穿件深灰色的艦員制服，發(fā)梢還滴著水珠——剛洗完澡。

“奧列格今天的行為很反常。”林深關掉錄音，“他明知道《星際接觸公約》禁止逆向工程其他文明的核心技術?！?/p>

“他不是反常，是貪婪?！毕那绯哆^張椅子坐下，膝蓋幾乎碰到林深的實驗臺，“月球基地的氦-3儲備夠方舟號往返三次，可他還在往自己的賬戶里劃拉資產?！彼讣馇昧饲米烂?，“你猜他為什么非要量子通信的代碼？”

林深沉默片刻：“量子共鳴網(wǎng)絡需要恒星能量，而獵星者靠吞噬恒星生存……奧列格可能想把兩者結合?！?/p>

夏晴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結合什么？用織夢族的技術定位獵星者的戴森膜，還是用獵星者的能量維持我們的量子網(wǎng)絡？”她站起身，作戰(zhàn)靴跟在金屬地板上敲出清脆的響，“林深，你總說文明的意義在于超越生存本能，但有些人生來就把生存刻進了骨頭里——奧列格是，我也是?！?/p>

“所以你鎖死了所有外接端口?！?/p>

夏晴的腳步頓住。舷窗外，半人馬座α星的光斑像顆被揉碎的鉆石，在她瞳孔里明明滅滅：“昨天艾彌爾說，獵星者的戴森膜能吸收99%的恒星輻射。如果奧列格拿到代碼……”她沒說完，轉身時制服下擺掃過林深的手背，“去睡吧，明天還要和織夢族開聯(lián)合會議?！?/p>

林深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艙門口，又低頭看向桌上的光繭結構圖。淡藍色的脈絡突然泛起漣漪，是艾彌爾發(fā)來的消息：“今晚的星很亮，你們那里也能看見嗎？”

他指尖懸在回復鍵上，最終只是關掉了全息投影?？茖W艙重新陷入黑暗，只有舷窗透進的星光落在實驗臺上，照亮小陳留下的協(xié)議角——月球基地的星圖邊緣，用極小的字體印著“深空資源開發(fā)特別委員會”的縮寫：DRDC。

林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蹲在地球的廢墟里，看著最后一片熱帶雨林在酸雨里枯萎。那時他就明白，有些東西比生存更重要，可總有人把生存當成了一切。

通風管道的嗡鳴聲再次響起，這次林深聽清了其中夾雜的電流雜音——是量子通信裝置啟動的聲音。他抓起平板沖向主控艙，走廊里的應急燈突然全部亮起，紅光中，小陳的身影從隔離艙方向閃過，懷里的協(xié)議夾在奔跑中張開，月球基地的星圖散落在地，像一片被撕碎的星空。